五月初的天,不似四月的烟雨朦胧,空气中弥漫着淡淡花香
因沈氏很喜欢花,周府的花园格外花团锦簇
从花园过去到了东路的建筑,是顾氏和周珩两小夫妻住着。
雅致的前厅和院落正房紧挨着,精致又方便,于两人来说很是宽敞
加上周珩不喜太多人伺候,除去他的两个小厮和侍卫,只有服侍顾氏的侍女和嬷嬷在走动。
不过这些日子两夫妻居住的青安苑多了许多人。
这其中有顾氏娘家派来的,也有沈氏向外头买的,都是能照顾女子生产且极具经验的女子和稳婆。
五月的风还算凉爽,周珩得闲正在陪妻子吃午食。
顾氏望着丈夫郁结的眉宇,默默站起身给他夹了一个藕盒。
周珩眉眼一抬,牵着妻子的手让她重新坐下。
“何必站起来,快小心点。”
顾氏抿唇一笑,顺势轻声问道:“颂哥儿那如何?”
一说到这个周珩就来气,却并不好在妻子面前表现出来。
他眼神清亮笑道:“挺好的,能下地走两步。”
顾氏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哪里问的这个?怎么你还要瞒着我?”
周珩一顿,终究还是维持不住温和的笑意。
他俊秀的面容阴云密布,撂下筷子,颇有些咬牙切齿。
“不知道那侍卫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他竟死不松口。”
顾氏面容秀美又沉静,望着丈夫怒气冲天的神态竟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周珩惊愕,看着妻子笑颜如花的面容不禁也勾起嘴角。
“有什么好笑的?我都要被他气死了。”
顾氏掩着唇看向丈夫,轻柔的叹了一口气。
“夫君为何如此反对颂哥儿的婚事?只因为那婚约对象是个男子?”
几次劝导弟弟都被拒绝,周珩闻言也有些失意。
“我如何会在意这个?男的女的又何妨?我只是担心颂哥儿过的不好。”
“你自是晓得他人的非议最是伤人,颂哥儿就像养在温室的花哪里经历过那些。”
周珩眉头拧着,“那侍卫位卑言轻,家世又与颂哥儿相差过大,人品性情也尚不得知,这婚约如何能行?”
顾氏安静地倾听着丈夫的烦恼,抬手抹平青年紧皱的眉心。
“我知晓你在担心什么,但你怎知颂哥儿的这婚约就一定会不幸福?”
“你说侍卫位卑言轻,难道我们不能给他一个官职?若是不了解那人的性情人品,那派人去试探一番不就行了?”
顾氏看着周珩俊美又威严的面容,握住了他的手。
“更别说家世相差过大,只要颂哥儿不在意,他们二人过的幸福满意不就足够。”
看着丈夫有些怔愣的神情,顾氏顿了顿却还是继续道:“夫君在你的角度上考虑问题,何时考虑过颂哥儿的想法了。”
“若是那侍卫人品性情都不错,颂哥儿又这样的喜欢,何尝不可试试?”
周珩望着妻子柔情似水的双眸,心里忽而一怔。
顾氏坐在周珩旁边挽住他,劝道:“婚约这事尚且不急,你需得先见那侍卫一面才是。”
……
“海云,你确定全京城都知道我遭遇刺杀了?真的是全京城?”
海云正在给小郎君编蚂蚱,粗粗一看,身旁竟然已经有了许多这样的草编小玩具。
他手指动作不停,第四十二遍温和回答着问话:“是的小郎君,京城人不说全部,九成九的人都听说您的事。”
周颂闻言释然了,躺在床上,双眸亮晶晶得带着期待看向从小就与自己玩耍的伙伴。
“九成九,那就说明不是全部,所以他有可能不知道我受伤对吧?”
海云早已习惯,现在他可以面不改色昧着良心说:“这是自然了,那侍卫要是知道了您受伤的事情肯定会来探望您的。”
才怪呢。
小郎君当晚脖子有血、浑身狼狈的敲响了周府的门,直把老爷和夫人吓一大跳。
甚至来不及问这两兄弟怎么跑去了春风楼,听完周颂火急火燎的催促,周府的人恨不能插上翅膀直接飞到春风楼去。
所幸周珩自小跟着伯远侯习武,只在制服拿刀的恶人时受了小伤。
当晚周府因着这两位公子一片兵荒马乱,虽说动静有些大但也不至于满城风云。
谁知没过几日,满京城居然都在传:伯远侯那矜贵万分的小公子前几日突遇刺杀,性命堪忧啊。
伯远侯痛心万分一夜白发,龙颜听闻震怒。
守备森严的京城竟让功勋侯爵之后遇袭,颜面尽失。顾急命京兆尹严查,定要将那凶手缉拿归案。
此传闻瞬时引出一片哗然,有人愤然有人不屑,大街小巷都在谈论此事。
于是在周颂安心养伤的第二天,就迎来了神情悲切满是焦急的好友们。
他那时正贯彻着“吃啥补啥”原则,大口啃着软糯美味的猪蹄膀。
好友们却个个面色苍白,眼眶通红。
两两相望,一时间气氛都沉默了起来。
周颂手中的猪蹄都不香了,磕磕绊绊问:“怎、怎么了?谁出事了?你们为何这副模样?”
邓一峰面色呆滞,手里还拎着他从家中急急忙忙带来的百年人参。
他指着周颂手里的蹄膀,又看看少年格外红润的脸庞。
声线颤抖:“你、你不是性命垂危吗?”
周颂:...啊?
看着少年比他们还呆的神情,邓一峰几人无言。
不一会,几人一人一个蹄膀啃的飞起。
周颂听着好友们从外面带回来的消息一脸震撼,“谁说我要死了?!这不是咒我。”
他很是不解,“而且我祖父的头发本来也是白的呀。”
李当歌也是一脸晦气,“谁说不是呢,给我们几个吓一跳。”
他泄愤般大咬了一口手中的蹄子,点点头十分满意地说:“哎,周二郎你家这蹄膀做的不错。”
相比于李当歌的埋头苦干,唐辛夷就斯文多了。
他抬起头,指着同样吃法的狂野邓一峰哈哈笑道:“周二你可要多给邓三几个蹄膀,他可吓的不轻,差点就晕过去了。”
邓一峰脸色一红,恶狠狠地啃了一口,“最好别让我逮到是谁在传这种谣言!”
在周颂送别好友后,又陆陆续续来了许多听信传闻来探望的人。
只是他坐等右等,却怎么也等不到自己想要见的那人。
听了海云的话,周颂左思右想都不好。
他趴在床上,头搭在双臂间,鸦黑的长发落在白皙的脸庞,手指无聊地玩着草编蜻蜓。
“今日都是第三日了,就算还有那些人不知道我受伤,他也不应该是那些人之一才对。”
周颂“砰”地弹走蜻蜓,很是郁闷地嘟囔:“我可是他相公,居然都不关心我。”
“也不对,我们只是普通的合作伙伴,人家何必来关心我?”
海云听不太清楚周颂在讲什么,但看着闷闷不乐的小郎君,就知晓肯定是在想着那冷心冷情的侍卫了。
要他说大公子的决定才是正确的,就该与那侍卫退婚才是。
看看小郎君,自从遇见那侍卫后就事事不顺。
除去其他不谈,小郎君受了这么重的伤,那侍卫都不来探望一眼,哪里把小郎君放在心上了?
偏偏不知道那侍卫用了什么狐媚招数,竟引的小郎君怎么也舍不下!
海云暗暗叹了一口气,只觉小郎君情路坎坷。
这时一位小厮却跑了过来,“小郎君,门外有人要见您呢。”
周颂百无聊赖,烦闷地翻个身背对他。
“叫什么,长什么样啊?”
他这几天实在是见了太多明明不熟却还要来攀关系的人了,实在烦躁。
小厮上前弯着腰语气神秘:“小公子,那人没说自己叫什么,但小的认识他。”
“是与您与婚约的人嘞。”
周颂‘唰’就瞪大眼睛。
跟着前面的人走了一会,前方的仆人停下指道:“这位公子,前面就是我们小公子住的院子了。”
虞靖双眸沉黑,颔首谢过仆人迈步走了进去。
周颂住的院子叫拂云苑,名字十分清雅闲适。
忆起少年活泼鲜活的模样,他嘴角一挑。
倒是与那人的脾性不怎么匹配。
虞靖走的很慢,院内的每一个物品好似都有少年的痕迹。
树底的秋千、墙角的猫窝、开着繁复花枝的一节栏栅...
还没从角角落落中寻找到更多,一声娇柔的猫叫声打断了侍卫。
那只雪白的猫儿打了一个小小的哈切,撒娇般往主人怀里蹭蹭,想要再被摸一下。
周颂抱着雪白的猫儿站在那,殷红的嘴唇抿着,双眸若含着摇曳的火光,熠熠生辉。
让人不禁回想起那天在洞穴中的他,也是这般生动。
少年眉头微皱,见身长玉立的侍卫好似愣住了一般。
他冷哼一声,头一扬,转头便走。
虞靖滞了滞,跟在他身后。
周颂往前走了两步,就在院子里坐了下来。
男人薄唇微抿,飞快收回自己伸出来要扶着少年的手。
周颂转身,觉得好像有什么在自己眼下掠过。
他狐疑地摸着猫猫头,用余光看着沉默寡言的侍卫。
心中有许多话想说,但中心主旨却是一个——
“你为什么不早点来看我?”
对上少年清凌凌的眼睛,虞靖神色微滞。
这句质问很是直白,又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亲昵。
但这不是亳无厘头,因为少年不会这样的质问别人。
虞靖手不自然蜷缩了一下,只觉自己每次面对周颂都哑口无言。
“海云说全京城九成九的人都知道我受伤了,还说我生命垂危,可你怎么不知道?”
“还是说,你知道却不愿来看望我,哪怕我是真的命不久矣?”
“我们合约上不是说了,特定时候需要扮演恩爱夫妻,你这样不关心我,人家如何相信?”
周颂本来没那么生气,但说着说着居然有些真情实意了起来。
侍卫明显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对着少年气恼的脸居然有点进退两难。
怀里雪白的猫咪好像也感知到了主人的情绪,对着眼前陌生的男人威胁地嘶叫起来,全身的毛炸起。
周颂盯着他,雪白的猫儿也盯着他。
面对一视同仁的主仆二人,虞靖沉默片刻。
半晌,他屈膝蹲在有些生气和委屈的少年面前。
他长浓的睫毛拢下,下颌线的线条清晰流畅。
修长的脖颈一弯,俯首称臣般低头。
只见他乌黑柔顺的长发用着一根熟悉的红色丝带绑起。
他沉沉的嗓音微哑,轻声哄道:“我今日用了你送的礼物。”
少年微微一怔。
侍卫牵起周颂的手搭在自己的头发上,俊朗的眉宇温和。
抬眼时,他沉沉的双眸一动。
好似常年无波的死水被投入了小石子,一圈圈的涟漪流连泛出,
“这个礼物,我很喜欢。”
“我来晚了,是我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