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渐散夕阳低垂,银灰色天穹中橘黄色天光连成一线。
街边小摊吆喝声热闹,总角孩童嬉闹奔走,房屋炊烟了了,徐徐驶过的马车青色马车帘晃荡,车轮辘辘隐藏在烟火气中。
拉车的骏马油光水滑又体格健壮,马蹄飞扬之间稳稳拉住马车,驶过寂静的街道。
不一会马车停下,青衣小厮上前敲响周府的大门。
“快去报老爷和夫人,大公子他们回来了!”
说话间,一位身姿挺拔的男子走下马车。
男子身高修长,月牙白衣袍绣着淡金滚边祥云纹,腰上挂着一枚莹绿浓郁的玉佩,周身清贵。
他下车后转身拉着马车帘,声音磁性低沉:“小心。”
片刻,一只芊芊玉手从马车中伸出搭在他手上。
女子五官娇艳,眉若轻烟,三千青丝轻挽,鬓角斜插玉兰簪,耳带珍珠坠,芙蓉色长袭锦绣缎裙和清雅的装扮衬的她更加相貌出众。
周珩拉住女子的手,有力的臂膀搭她着腰,将女子扶下了马车。
顾氏急忙瞥了眼全低着头的侍女和小厮,脸霎时一红娇嗔道:“好多人!”
周珩牵着妻子的手,声音略带笑意:“没人看见。”
顾氏嗔怪的看了他一眼。
明明就好多人,哪里是没人看见?
都是安慰她的假话罢了。
虽然是这样说,但她还是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京城人人都道:伯远候家大公子周珩霞姿月韵又才华过人,是年纪轻轻却深受皇帝看中的探花郎,实在是前途似锦,嫁给他的女子一定很有福气。
但她刚与周珩成亲时却满怀忐忑不安,害怕这位相貌出色的有名无实。
事实却是京城人所言非假,成婚之后周珩对她一直很体贴温柔,成亲两年她未孕有子嗣,他也一直宽慰,身旁甚至连个红袖添香的侍女都没有。
顾氏想着不由抿唇一笑。
前些日子她终于诊出了喜脉,周珩便忙里偷闲,趁着休沐陪着她回了好几日娘家。
周珩牵着妻子的手走着,低头问:“可有不舒服?”
顾氏摇摇头,刚想说话却见丈夫与自己一路,心里不由疑惑。
“夫君,父亲还在前厅等你呢。”
周珩无动于衷,牵着妻子的手慢悠悠走着,“无事,我也正好去见见母亲。”
顾氏笑了笑,知晓他是不放心自己。
她轻轻拽着周珩的衣袖,劝道:“我这有素娥和李嬷嬷在旁边陪着我,你不必忧心。”
“父亲还等着你呢。”
周珩却恍若未闻,只是提醒她:“小心脚下。”
见实在说不动丈夫,顾氏面露无奈只好随他去了。
等小两口一起去了秋芳阁,才发现沈氏和周施琅两人都在。
看见两人相携而来,沈氏满面笑容藏都藏不住,放下茶盏就站了起来。
“盼星星盼月亮,可是把你们俩盼来了。”
周珩和顾氏上前行礼,沈氏忙摆手制止。
“何必弄这些虚的?”
她一脸疼爱地对顾氏说:“快快,快坐到娘身旁来。你身子还浅,不能累着。”
顾氏瞬间脸一红,偷偷看了丈夫一眼。
周珩对她笑了笑,声音很是温和:“去吧,和娘说说话。”
等母亲带着妻子都走进了内室,周珩这才收起笑容,端正地向一旁的周施琅问好。
周施琅方才一直在却不曾作声,见眼下只有自己和大儿子二人便心一抖。
他装模做样轻咳两声,放下茶盏面露慈爱,“嗯,珩哥儿这些日子的公差可还顺利?”
周珩坐在周施琅对面的下首,平淡地回答着父亲。
“回父亲,一切都好。”
周施琅闻言忙点头,“好好,顺利就好。”
说完这句话,父子之间居然诡异地沉默了下来。
望着儿子俊秀稳静的姿态,周施琅心里暗自叫苦。
不知为何,他总有点憷自己的大儿子,随着大儿子一日日长大,他更是怕。
如果非要说缘由,那可能是大儿子长的太像年轻时的伯远侯。
伯远侯一直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而周施琅作为从小就被父亲棍棒教育的一个孝子,面对酷似父亲的大儿子,总是忍不住心虚气短。
借用小儿子的话,那便是什么‘上学时见到了教导主任,开小差时被讲师点名...’等一系列情景。
虽然不太好理解‘教导主任’,但后面那句话周施琅还是能懂的。
谁说不是呢,每次与大儿子单独相处,周施琅都抓心挠肺,不知要如何是好,一来一回仿佛自己才是儿子。
偏偏妻子不理解自己,认为大儿子小儿子一般孝顺伶俐,自己却厚此薄彼,不喜爱大儿子。
周施琅简直有苦难言,十分想解释:那都是假的,咱家大儿子在你面前和在我面前可是两幅面孔!
周珩轻抿一口茶,好似没发现对面父亲的坐立难安。
周施琅也低头喝了一口茶,想着自己还有事情瞒着大儿子,更是有点心虚地端不住茶盏。
他如坐针毡,终于忍不住了。
他余光瞧着大儿子,假装很苦恼。
“哎呀,我好像还有一幅画作没画完,这朋友催的有点急。”
说完,周施琅还很是装模做样的皱皱眉头,仿佛很是赶时间。
周珩动作一顿,道:“既然父亲有事情要忙,那儿子便先行告退。”
他站起身,转身便要走了。
但就在马上就要走出门之际,他突然转身。
看着父亲一幅受到惊吓的模样,周珩斟酌了一会问:“父亲可是遇到什么事?”
周施琅大吃一惊,磕磕巴巴连连后退,“没、没有,我可没有什么事情瞒着你!”
他不会知道些什么吧?
周珩:...
脸色分明写着‘我有事情要说’。
望着父亲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周珩沉默了一会。
面对慌张又固执的父亲,他又思量了一会试探道:“颂哥儿近日——”
周施琅瞬间瞳孔颤抖,倒吸一口冷气。
“难不成你已知晓了颂哥儿的婚约一事?”
周珩瞬间拧起眉头,与伯远侯一般无二的威严眉宇冷若冰霜。
“什么婚约?”
周施琅:...?
暮色微凉,晚风和煦吹过,周颂正在屋内坐在桌前奋笔疾书。
一旁的海云正在给他研墨,嘴里不由说:“小郎君昨日到底是去了哪里?”
“说让我先回,但郎君却今日早晨才归,要是您今日再不回来,小的就要去报官,然后就在老爷和夫人谢罪了。”
周颂正苦大仇深对着手中的书信,闻言随意安抚道:“啊,我昨日住在邓一峰那呢,别担心。”
海云眉头一皱:“郎君还骗我?我早就去问过了邓公子、李公子和唐公子了,郎君根本不在。”
周颂眼睛一眨,实在没想到自己这样轻易就被拆穿了。
看着海云满是怨念的表情,周颂自知理亏,笑容都有些发虚。
一晚上没回,确实是自己有些过分了,可是总不能说自己运气超级差被卷入了刺杀吧?
海云这小子真绝,一下子断了他三条路哇。
正当周颂脑筋直转,想着要如何蒙混过关时,海云研着墨却神色一变。
好似恍然大悟一般,嘴角勾起奇怪的弧度,对周颂眨眨眼。
“郎君放心,我定不会将此事告诉夫人和老爷的。”
说罢,仿佛还颇为遗憾的感叹:“郎君也长大了...”
周颂呆了一下,不是很明白海云的态度为什么转变这么快。
方才还一副质问的语气,现在就要替他保密了。
海云看自家小郎君一幅懵懂的模样,还以为他在害羞呢。
于是他很仗义地正色道:“郎君大可相信我,无论是你昨晚一夜未归,还是今日归来时衣服破了甚至寝衣都脏了的事情,我一句都不会泄露出去的!”
周颂摸摸下巴,听着海云的话觉得很是奇妙,怎么听着会带有一丝颜色呢?
好像他昨夜一夜未归是去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
不过转念一想这说的句句是实话,所以周颂十分赞同地点点头,拍了拍海云的肩膀以示肯定。
“没错,我相信你一定会守口如瓶,这件事就让它成为我们二人之间的秘密吧。”
海云点点头,被赋予重任的荣誉感油然而生。
“你们二人的秘密?我想怕是做不到了。”
熟悉的声音忽然传来,正和海云达成共识而开心的周颂直接被吓一跳。
男人背光而立,面容有些模糊,通身气势却十分威严。
“昨日竟一夜未归?”
男人一步步走近,语气令人捉摸不透。
“今日归来,外衣破了?”
“寝衣还脏了?”
周颂看着一步步走到眼前神情莫测的男人,艰难的笑了一下。
“大、大哥。”
周珩从周颂手下抽出被少年死死压住的书信,慢条斯理看了起来。
“亲爱的,见字如面,思之若狂...”
半响,他忽的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手中的书信被他攥出褶皱。
“...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季节吗?其实喜欢有你的季节。”
“你那么完美,却还是有一个缺点,缺少我...”
周珩额角的青筋蹦了蹦,看着少年涨红的脸咬牙切齿。
“周颂,你最好别告诉我,这狗屁不通的东西是你的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