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暮霭沉沉,檐角上暖黄的光辉一片,清透美好的夕阳透进窗棱,却照不亮周颂灰蒙蒙的心情。
周珩脸色阴沉坐着,对着低头站着的少年冷哼。
“怎么?现在知道不好意思了?”
“当初说自己是断袖,现在写这封书信的时候怎么不想想?”
周颂撇撇嘴,抢过他手上被捏的皱皱巴巴的书信。
“你怎能不顾我的意见偷看我的东西。”
周珩胸膛起伏,只觉怒火在心中翻腾。
他阴恻恻的笑一声,“经过你同意?”
“我光明正大抢的,需要什么同意。”
看着他哥十分黑沉的面容,又听听这蛮不讲理的话。
周颂捏着像抹布一样皱巴的信,低头咽咽口水,不敢骑在老虎头上撒野。
作为他爹周施琅的亲生儿子,他和周施琅有一个共同点:两人都很害怕周珩。
父亲周施琅的恐惧来自于儿子周珩酷似伯远侯的长相,但周颂就完全是童年阴影。
周珩望了一眼鹌鹑似乖巧的少年,冷冷对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的海云吩咐:“去和老爷夫人说,今晚我和你家公子不去前院了。”
周颂一惊,仰起头不满道:“别啊,今天娘做了我最爱吃——”
周珩侧头看了周颂一眼。
周颂立马憋住了自己没讲完的话,低头继续装死。
见少年再次‘乖巧’起来,周珩转头冷漠地睨着海云,声音听不出情绪。
“你自小跟着你家主子,你可敢问心无愧说‘自己这件事没做错’?”
海云脸色煞白,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他低着头,强忍着恐惧颤巍道:“奴才知错。”
周颂余光瞥瞥海云,抬起头对他哥讨好的挤挤眼。
嘿,我亲爱的大哥,接受到来自弟弟的动感光波了吗?
周珩本在冷酷训斥下人,瞥见少年搞怪的脸顿时一顿,嘴角抽了抽。
少年的脸上不知何时蘸着墨水,长短几条,粗粗的挂在脸上。
挤眼弄眉的时候墨水全压在一起,整个脸都变得惨不忍睹起来。
周珩转过脸不愿再看,不过倒是也没有了方才的气愤。
他挥挥手,“你自去领罚,若再有下次你便不用再来了。”
突然从被发卖到领罚,海云死里逃生,剧烈的紧张让他面色十分恍惚。
周颂见状,“啪”踢了他一脚,使劲使眼色:快走啊快走。
海云连忙回神,对着周颂那花猫一样的脸有些欲言又止,但还是磕头退了出去。
周珩冷眼看着两人的小动作,意味不明呵了一声,道:“你们二人感情倒是好。”
见海云出门了,周颂‘嗖’地就跑到了周珩身旁。
他谄媚地对周珩一笑,十分熟练地将他哥挤到一旁,随后自己一屁股就坐了上去。
周珩本坐在长塌上,被周颂这一推一挤,原本宽敞的位置瞬间狭小了起来。
他声音嫌弃,面色却不由自主缓了下来。
“坐没坐相,和我坐在一起作甚?”
周颂时刻注意着他哥的心情,见这招有用不由心里窃喜。
他戳戳周珩的胳膊,笑嘻嘻地转移话题:“哥,你好像黑了点哈。”
周珩却没那么好糊弄,只见他冷酷地扯出自己被周颂压着的衣袖,一把拂开贴过来的人。
“我黑不黑与你有什么关系?只是我不像你,我是万万不敢置信我那弟弟突然成了断袖。”
周颂动作一顿,被周珩的毒嘴怼的说不出话。
说的好像他自愿成为断袖一样!
还不都是身不由己。
周颂望着周珩冷漠的侧脸,倒也不爽起来,毫不留情回怼道。
“我断袖怎么了?我可不像某个人有两幅面孔。”
对着自己老婆和娘亲就和颜悦色,对着自己和老头子就横眉冷眼的。
双标狗。
说着,周颂也挥手,一挪屁股与周珩隔了一个大空位。
周珩见状反倒笑了起来,“有本事你别背对着我放狠话。”
周颂一僵,强行嘴硬道:“什么背对着你?我只是不想看见你的脸。”
周珩慢悠悠起身,看着少年尖尖的下巴若有所思。
忽的,他开口道:“你起来,我带去一个地方。”
周颂狐疑地皱起眉,嘴快过了脑子。
“我不去。”
周珩一把拎起他的后领,像拎着小鸡仔似的。
“由不得你。”
一把水洗干净少年脸上的墨水,周珩随后十分强硬的就将周颂打包进了马车。
等周珩也坐进了马车,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周颂和他两人。
不一会,马车摇摇晃晃跑了起来。
周颂听着踢踏踢踏的马蹄声有点害怕,脑子里不由回想起那些夜晚进行的残忍凶杀场景。
这大晚上的,要去哪啊?
他咽咽口水,偷偷缩在马车角落。
周珩横了他一眼,皱起眉头问:“坐那么远作甚?”
不断晃荡的马车帘投下的阴影让周珩的脸半明半暗,模糊不清的身后仿若有着一个可怕的黑影。
听见他的问话,周颂脑子里凶杀案件越发真实,甚至杀人凶手都换上了周珩的脸。
他连忙摇摇头,嗓子发紧,磕磕绊绊的问:“哥、你要带我去哪啊?”
在周颂期盼的眼神中,周珩十分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你到了便知。”
周颂闻言瞬间一窒。
...周珩不会是一个狂热的厌同分子吧?!
大晚上的要带着柔弱可怜的同性恋弟弟去哪啊呜呜。
不会要悄悄摸摸杀掉他吧,肢解?上吊?下毒?
还没等周颂在脑子里胡思乱想给自己定下死亡方式,摇摇晃晃的马车就停了。
周珩扯着使劲缩在角落的周颂。
“下车。”
周颂眼含热泪,“哥,我亲爱的哥哥,弟弟罪不致死——”
周珩额角青筋直蹦,对着少年那时常跳脱的脑子十分不解
不忍看周颂拙劣的演技,他面露不耐,“快点。”
周颂见挣扎无果,只能哭丧着脸,磨磨蹭蹭半天才下了马车。
但刚下马车,他就惊呆了。
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客袖纷纷。
灯火通明的长街小巷,千灯万火照亮精致阁楼,随处可见浓妆艳抹姿态妖媚的女子。
弯弯的明月落在美仑美奂的角楼,满眼春色的女子们穿着秀美,白玉般的柔夷拂过脸颊,红唇轻启满是娇媚:“公子~”
华丽的楼阁上大大的“春风楼”映入眼帘。
周颂目瞪口呆,看着他哥淡定的拂过身旁一直试图靠近的女子,一边往里面走。
!!!
周珩的动作怎么这么熟练啊!
周颂浑身发麻转身就想走,但被不知不觉已被女子们围成了一圈。
莺歌燕语的妓子们各个妙语解颐笑语涟涟,直拥簇着面红耳赤的少年往里走。
直听的人心里酥麻的嗓音娇柔响起:“公子~可是头一次回?”
另一道娇媚的声音不甘示弱,“公子可有什么爱好?奴家弹的琵琶最好了。”
“公子可不要理她们,奴的小曲唱的可不赖。”
“公子听我说~”
“公子...”
不同味道却格外呛鼻的香粉直冲周颂脑子,他第一次面对这么多女子,只觉肩膀都被摸了好几下。
他脸红耳热,手忙脚乱的从几个女子的包围圈里钻出去。
周颂连连摆手拒绝还要再上前来的女子,面色慌张:“不可不可,我、我不喜欢女子!”
妓子们灿烂的笑容瞬间凝结在脸上,十分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声音都粗犷了几分。
“怎的不早说?”
说罢,几人再次扭身出门,直接将周颂晾在原地。
周颂却大松一口气,转头才发现这春风楼内里挂绕着多色丝带,池水环绕,女子娇笑和男客调笑身到处可闻,实属纸醉金迷之地。
他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正手足无措之际,周珩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
相比于周颂的狼狈,周珩却还是衣衫整齐,甚至头发丝都没乱一下。
少年头发凌乱,领口都被扯乱,面色红通通一片。
周珩不由挑眉。
“第一次来?”
周颂憋着一口气,十分谴责:“你、你怎能来这种地方?”
“嫂嫂可还怀着你的孩子。”
周珩顿时瞪了他一眼,“要不是为了你,我何必来?”
周颂瞬间瞪大双眼,很是冤枉,“我没说我要来这啊。”
周珩却不理他,“回去不准告诉你嫂嫂。”
说罢,就扯着周颂直往楼上走。
等周珩目的明显地到了三楼,两人才停下。
周颂拍拍自己被扯出褶子的衣服,很是苦恼。
“你到底来作甚?我又没说要来,你还不让我告诉嫂嫂,你要是不给我讲出了缘由,我定然——”
“哎呀哎呀,两位公子。”
一声娇柔又有些低沉的嗓音娇娇响起,打断了周颂的碎碎念。
只见远处扭来一位身量高挑的‘女子’。
那女子一边走一边挥着手帕,那俗气又浓烈的香气隔着老远就传入周颂的鼻子。
实在没忍住,周颂捂着鼻子打了个喷嚏。
那女子已然走近,只见她身量极高,穿着大红大紫的衣裳,面容涂的煞白,嘴唇大红,两条弯弯的细眉毛搭着,一讲话脸上居然嗖嗖掉粉。
见周颂捂着鼻子,女子及其别扭的娇笑一声,手中香帕一挥,“哎呀两位公子可真俊。”
周珩眉头一皱,神情冷漠。
“给我们一个厢房。”
女子闻言连忙称是,“公子们往这边走。”
说着,她又回头夹着嗓子说:“两位公子可是第一次来?我们春风楼的人可是一顶一漂亮的,不来可是亏的慌。”
“公子们今日也是好福气,今日花魁小荷还空着呢,公子可要点他唱唱曲?”
周珩皱皱眉,似是有些嫌她聒噪。
“将你们这有名的都叫来看看,要干净的。”
那女子瞬间连声媚笑,“哎呀公子可真大气,您大可放心,定包您满意!”
周颂一头雾水的被拉到风月楼,又一头雾水的进了包厢。
他望着坐在一旁面色沉静的周珩,很是真诚的问:“大哥,你发烧了吗?”
周珩不理会他,直等门口进来一群或妖艳或英俊或清丽的少年郎后,他才直起身。
他对着周颂扬扬下巴。
“这么多,你喜欢哪个?”
周珩面色淡淡,手指轻轻敲击这桌子。
“选一个吧,我带你去退了那婚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