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地上少年并没有回答，他好似再也支撑不下去了，眼皮一阖顷刻间软倒在地。

这是入万妖镜历练反遭同门背叛？

苏棂玉正想着，自己附身的兽身站了起来，对着那群修士口吐人言：“你们吵到我睡觉了。”

众人这才注意到隐在暗处的狐妖，那狐妖身形极大，身后的尾巴舒展开来，竟有九尾，至少有九百年的道行。

狐妖都是看似温和，实则狠厉，众人皆敛了方才的嚣张气势，好似没想到此处藏着这样一只大妖，一个个的握紧了手中的传送玉简，这东西是宗门发放的防身之物，一旦遇到不测便可在玉简里输入自己的神识离开万妖镜。

不过千百年来，万妖镜中的妖物也都长了教训，知道每每到嘴的猎物皆是因为通过这传送玉简消失的，故而妖物们会先寻找机会破坏玉简。

姒姮在这里生活了千年，自然也知晓，所以并不给他们给玉简输完神识的时间，九条尾巴一扫，掀翻了一众人等。

千年大妖与小修士碰上不过是以卵击石。

死之前，苏棂玉听到狐妖对着这些修士说：“万妖镜那么多地方你们不去，偏生闯到我这里来吵我睡觉，还做出同门相残这种连我们妖都不齿的事情，真是令人作呕。”

顿了顿，她又道：“要怪就怪你们长得还不对我的胃口，要是好看就留你们一条命咯。”

苏棂玉看到这横死的几人，竟只觉得他们活该。

狐妖推了推先前被围攻而晕厥在地的少年，她看了看手中唯余的传送玉简，不想也知道此人身上的玉简定是已被他的同门师兄弟碾碎了，不然方才那等危急情况之下为何不离开万妖镜。

她想看看他长得好不好看，若是好看，就将这玉简赠他，好叫他离开。

看到少年的那一瞬，不仅狐妖愣了，苏棂玉也愣了，这不是离槐吗？他果真是仙门修士啊。

缓过神后的狐妖取来一些不知名的草药塞进他嘴里，又守了他许久。

少年终是有了苏醒迹象，眼睫轻轻颤了颤。

狐妖赶紧化作了人形，苏棂玉看不见自己的脸，故而不知她长什么样，可见离槐怔愣了半晌的神情也知道这狐妖大抵是长得极好的吧。

“姑娘是？”离槐好似没有发现她是妖。

狐妖轻灵的声音传来：“不记得了，醒来就在这。”

说这话时，她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眼中泪水欲落不落，与方才的冷冽形象完全不同。

离槐面露复杂：“我带你回苍梧山，或许那里能找到你的亲人。”

狐妖犹疑片刻，塞给他一片玉简，又指指远处躺着的五个修士：“方才有一只大妖出没，他们没打赢，这是我从他们身上捡来的玉简，只有这一个是完整的。”

“无妨，带上你一个没事的。”

狐妖在心中嗤笑一声，妖物想从这万妖镜出去也没什么难的。

只是下一刻狐妖忽而不受控制的化为了原型，苏棂玉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她内心的恐惧，她好像很怕被离槐发现自己是妖。

离槐也变了脸色，毫不犹豫的祭出了命剑，一剑穿心。

苏棂玉还没有反应过来，狐妖就死了，她以为能够离开这具身体了，毕竟尸体不能载魂。

然而，她又回到了最开始鸟妖来问她要不要去跟人类修士干架的时候，接着遇上离槐，最后妖身暴露被离槐一剑穿心。

第一遍之时她还不明白这是怎么了，几遍下来，再综合她以前看过的诸多话本子，她大概明白了，她在桃林中了颜夭灼的幻阵，此处是颜夭灼为她构建的幻境，让她循环感受妖身暴露后被离槐杀死的绝望，然后滋生出心魔。

可是她又不是妖，她生来便是人，怎么会因为害怕身份曝光而绝望奔溃，且离槐本就是修道之人，以捉妖为己任，此时诛杀她好像也说得过去。

于是轮回好多次之后，苏棂玉除了觉得烦，并无其他感觉。

在第九次之时，苏棂玉终于冲破了身体的束缚，反杀了离槐，幻境顷刻破碎，她重新回到了桃林之中。

桃林中，离槐与叶凝之还没有醒来，二人额上皆是冷汗。

苏棂玉起身小跑至叶凝之身边，拍了她两下，没有反应，她又转身去摇离槐，依旧是不见清醒，她甚至掐了他的人中，又燃了一大把醒神香，终是无用。看来这幻术是无法通过知觉和痛觉将人唤醒的。

她围着二人来回踱步，苦思冥想怎样才能让他们清醒过来。

记得她看过的志怪话本里说要潜入梦境中才能将其唤醒，这她也不会啊。

据说如果中了蛇毒，解药一般就在毒蛇的附近。同理，她是不是能在这桃林里找到破除幻境的东西？比如说服之不会做噩梦的植楮、解忧的鬼草等物。

“咦？”

突然她视线被不远处一棵枯死的桃树上长着的一些蘑菇吸引了注意力，那些蘑菇与桃花长的一样粉嫩，显得漂亮至极，蘑菇一般都是越好看越有毒，她记得有一些毒蘑菇吃了会致幻，不知以幻攻幻可行不？算了，反正离槐吃什么都毒不死，不如先让他试试。

想到这，她利落的拿出了竹篮开始采蘑菇，又从离槐身上掏出了一张水符，将蘑菇洗干净之后这才小心翼翼的将一朵蘑菇塞进了他口中。

-

离槐幻境。

苍梧山，执法堂中。

姒姮匍倒在大殿中央，已虚弱得直不起身，甚至维持不了完整的人身，九条白色的尾巴显露而出。

而以她为中心的八个方位各站着一位长老，长老掌中有灵力流出，灵力汇聚中央，俨然是一个诛妖阵。

她旁边还站着一名长相与她有七八分相像的少女，那少女手中长剑穿透她的心脏，鲜血四溅而出，在白衣上染出一朵朵的血花。

江千雪眼神冷冽地看着地上不停吐血的虚弱九尾狐妖：“你蛰伏苍梧山多年，盗走苍梧禁术，便该想到有今日。”

忽而江千雪半蹲而下，纤纤素手捏住了姒姮的下巴，眼神轻蔑，轻轻在她耳边道：“这剑你该认得出是谁的吧？”

离槐赶到执法堂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一幕，他第一次对长老不敬，破开了诛妖阵，推开江千雪后将地上少女揽在怀里。

对上的是少女一片猩红的双眸，她看着他时只有恨意，她只说了两个字：“晚了。”

然后艰难的抬起不住颤抖的手，决绝地抽出了自己的情丝，似是用尽了全身最后的力气，掌中幻化而出一簇狐火，狐火与凡火不一样，是仅次于三味真火的灵火，不过须臾之间，那情丝便化为了灰烬。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忽而幻境破碎了。

-

离槐再睁眼时，看到的便是苏棂玉眨巴着的一双清澈眸子，恍惚了片刻后他才偏过头去。

他本就无求生欲望，故而几乎没有可能勘破幻境，现下突然从幻境中脱离出来，想必是苏棂玉唤醒的他。

瞥见一旁篮子里的粉色蘑菇，他道：“你就是用这个将我唤醒的？”

苏棂玉点点头。

离槐捏起一朵粉菇细细打量：“你倒是胆子大，敢用这种毒蘑菇将人唤醒，常人怕是想不到。”

苏棂玉羞赧一笑：“不是我胆子大，实在是你是个好药人，怎么都毒不死，我想着幻境是假的，那有没有可能蘑菇里看到的幻像才是真实世界，故而才想到的这个法子。不过……”

她看了眼还未清醒过来的叶凝之：“这粉菇不大敢给她吃，她跟你不一样，小姑娘家的很脆弱的。”

离槐眼尾猩红还未褪去：“给她闻一闻应该无妨。”

“成。”苏棂玉依言照做。

没多久叶凝之就缓缓醒来了，看到苏棂玉时，神情瞬间松下来，她看到她就觉安心。

“又梦到你小姑了？”苏棂玉慈爱地看着她。

叶凝之声音里还微微带着颤音：“是，起初我还能告诉自己事情都过去了，可奇怪的就是这个梦不停的在循环往复，我的心智也随之一点点奔溃了，好在你叫醒我了。”

苏棂玉沉思片刻，这幻境大概是取人内心最害怕的情况而织成，难道她最害怕被离槐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而失望？怎么可能，先不说她真实身份就是苏家的大女儿，再者她又不是那个夺舍者，她对离槐的感情是只要不尴尬就行。想了想，她怎么都觉得有些离谱，抛却这个问题不再回想。

回头看看离槐那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她不由觉得好笑，原来他看似温和随性，心中竟藏着这么让他惶恐不安的梦魇。

“好啦，都别想了，都是幻境。”瞧着大家面色都不好的样子，苏棂玉从空间中拿出一根安神香点燃，“先想想颜夭灼是怎么回事，为何会无端毒害后人。”

“对了，我之前看到了一些颜夭灼的虚影画面，她旁边有一个男子，二人感情甚笃的样子，应是你的老祖叶溪舟，他曾经出过家？我瞧他是短发模样。”苏棂玉补充道。

叶凝之疑惑地摇头：“这位老祖宗据说从小便苦读诗书，一路科考，怎可能出过家。”

苏棂玉讶然：“怎会？那那人……难道不是你叶溪舟老祖？还是说我看到的那虚影并非颜夭灼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