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嘭。嘭。”五七坐在实验室的转椅上，将手上的球扔到墙上，弹回来，抓在手里，又扔出去。

路远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无聊？”

五七将球抓在手里，没有再扔出去，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博士，如果并没有规定约束人类不能伤害机器人，那么，怎么能保证人类和机器人的相处是平等的呢？”

路远没想到他竟然还在想这个问题。他拉过来一个椅子，坐在他面前，耐心地跟他解释：“确实，现在保证不了。”

他看到五七脸色一变，似乎想要开口反驳，路远伸出手示意他冷静：“那是因为，现在的机器人，只是为人类服务的一种高级工具而已。人类是不会在乎工具的感受的。可是，如果有一天，大家意识到，机器人也是和他们一样拥有复杂感情和思想的物种时，社会也会相应地发生改变的。”

五七有些将信将疑：“真的会吗？”

路远坚定地点点头：“会。但是，也许需要很长的时间，需要很多人的努力。”

“博士。”工作室的一个助理敲门进来，“有一个客人来拜访，是人工智能研究院的副院长秦天，他想要见你。”

“好的，我马上过去。”路远站了起来，用手拍了拍五七的肩膀，让他自己消化下刚才的话，就跟着助理走了出去。

他刚走进会议室，秦天就从沙发上站起来，礼貌地向路远伸出手：“路博士，您好。”

路远也伸出手握了过去：“秦院长，您好。”

秦天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脸上挂着欣赏的笑容，说：“昨天的发布会，很精彩。”

秦天在人工智能领域亦是颇有建树，不到40岁就当上了人工智能研究院的副院长。能够得到这么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的认可，路远有些惊喜：“秦院长您也在现场？”

“当然，这么重要的发布会我怎么能不去呢？”秦天乐呵呵地笑道，“也幸好我去了。”

两人趁机聊了关于全意识机器人未来的构想与发展，秦天终于转到正题了：“不知道路博士有没有兴趣加入人工智能研究院呢？”

铁市的人工智能研究院拥有全国最先进的科研设备，研究的也是世界前沿技术。几乎每一位人工智能专业的学生都将人工智能研究院作为自己的目标。

曾经，路远也是。

但是，毕业之后，他更想的是能够进行自由的研究，而铁市大学以不干涉他的研究为承诺邀请他留任。相比之下，人工智能研究院则更多是服从安排、负责具体的项目。所以，当初在铁市大学和人工智能研究院之间，他选择了前者。

“谢谢秦院长的赏识，不过我挺喜欢在大学工作的，暂时没有换工作的考虑。”

秦天也并不着急，微笑道：“路博士，你是一个很有才华的科学家，甚至是我见过最有才华、最有前途的年轻人，你不觉得留在大学任教，实在是太大材小用了吗？”

“实不相瞒，秦院长，我之所以待在大学，是看重这里自由的学术科研氛围。我这个人，就对自己喜欢的东西感兴趣，我也只想做自己喜欢的东西。”

秦天并没有生气，反而微微一笑：“那你要不要听听，我想邀请你加入的项目？”

“我能听？”要知道，人工智能研究院研究的项目都是最高机密。

“当然！”秦天看着路远，自信地一笑，“因为你听完，一定会感兴趣的。”

他看着路远：“我想邀请你加入的项目，叫大脑移植术。”

路远皱起眉头，这听起来，更像是生物领域的研究项目吧？

秦天脸上仍挂着笑容，解释道：“人类的生存环境越来越恶劣了，继续这样下去，也许还没等到机器人演化成具有全意识机器人那一天，我们就要将这个世界拱手相让了。”

“现在政府提出了两个解决方案，一个是搭建天幕，另一个就是数码人计划，也就是我说的大脑移植术。相比起天幕，我认为大脑移植术才是从根本上解决人类生存危机的办法。”

路远还是没太搞明白：“大脑移植术到底是什么？”

秦天耐心地解释：“简单地说，就是将人类的意识转换成数据，转移到机器人的身体内。让人类意识，以机器人的形式留存下去。”

路远稍稍坐正，秦天说得没错，他确实感兴趣了。

不过，这项研究，不仅涉及技术问题，更多的其实是伦理问题，路远问道：“可是，这样的话，人类都以机器人的形式生存，到底是解决人类的生存危机，还是在加速灭绝人类呢？”

以后，这个世界还有人类吗？移植了人类意识的机器人，到底是人类还是机器人？到底何为人？

秦天淡定地露出微笑：“路博士，昨晚你自己不就做出了回答吗？这取决于，你怎么定义人类。至少，这种方法，可以让人类意识留存下来，不是吗？”

路远心里有了一丝微微的动摇。

说实话，此刻路远心里对于项目本身的兴趣其实是远超于这个项目对于整个人类发展的影响。作为一个科学家，他有自己的私心。他可以感受到，这是一个很值得研究的项目，无论是它的设想、它的难度、以及它对这个世界的影响，都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秦天从路远的表情看出了他内心的兴趣，继续加重诱惑的力度：“这个项目，现在还没正式起步，只要你愿意来，你就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我可以保证，绝不干涉你的研究，你可以像在铁市大学一样，在这个项目的研究上拥有绝对的自由。”

路远掀眸看向秦天，他是真的心动了。

……

春夏秋冬在铁市轮转了三回。那一年的夏天迎来了百年罕见的极端高温天气，最高达到49℃。企业停工、学校停课，人们只能一整天待在室内。

人类的生存环境丝毫没有变好，并且变得越来越脆弱。

关于搭建天幕的议案又一次被摆了出来。

“路博士，怎么样了？”秦天推门进来的时候，路远正紧张地盯着屏幕上的数据。他的眼前有一扇透明玻璃窗，玻璃窗里是一个四肢有些不受控制的机器人。

路远没有理会秦天，而是看着实验室里的机器人，温柔地指导着他：“高宏，你不要着急，你先尝试举起左手。只举起左手，其它都不要想。”

那个机器人胡乱挥舞的四肢停了下来，短暂地平静后，他缓缓地举起了左手。

路远重重地叹了口气，对站在边上的五七说：“五七，你看着他，别让他着急，慢慢来。”

这是路远加入人工智能研究院的第四年。

当年，他和秦天聊了后，根本无法拒绝这个项目的诱惑。然而，这个项目比他想象得要难得多。他想要达到的效果是，移植到机器人身体内的人类意识，不只是一段记忆，而是完完整整的个人意识。

他希望这个人，在机器人的体内，依然能拥有曾经的喜恶，能有曾经的性格，也能做出符合他这个人会做出的事情。而不是转移了意识后，却发现这个人和以前大相径庭。

可是，秦天并不认同，他觉得路远太过急进了。他建议他做出第一阶段的成品，只要移植了人类意识后，他能拥有过去的记忆，并能正常行动就可以了。

每次他提出这个建议时，都被路远反驳：“院长，你说过在这个项目上，我拥有绝对的自由。”

秦天当然记得当初为了让路远加入而开出的条件，但是这三年，路远差不多要将他的耐心耗没了。直到最近，研究终于有了实质性的进展。路远已经开始进行人体实验，并且初步效果不错。

“我知道我知道。”秦天有些心烦意乱，“那，路博士，这个项目现在到底什么情况呢？”

路远和秦天一边走出实验室，一边向他汇报情况：“实验对象的意识移植到机械身体后，一切指数正常，但是情绪非常不稳定，慌张、易怒，情绪容易失控，四肢不受控制。我正在找出其中的原因。”

“不是说指数正常？”

路远也有些头痛：“对，各方面的数据都没问题。所以，才头痛。”

秦天猜测：“会不会，只是不适应。”

路远摇摇头，他也不确定：“不排除这个原因，但还要进一步确定。”

秦天打断了路远，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了，这些都是小问题。我想对外公布这个项目的研究成果。”

路远一听，脸色大变：“不行！这不是小问题。我认为现在还不是公开的时候。”

“现在再不公开，这个项目就要被叫停了！”秦天着急地说，“这些年不是我要催促你，而是天幕的研究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今年这个反常的天气，正好给天幕计划推波助澜。一旦，最终政府确定采用天幕计划，就会立刻砍掉这个项目的研究资金，整个项目都得被迫叫停。”

路远的眉头紧紧地拧在了一起：“没有政府提供的资金，难道我们不能通过其它渠道筹措资金？”

“一旦天幕计划实行，那还有谁会关心大脑移植术这个计划呢？那又会有谁愿意在这个项目上投入资金呢？”

路远无奈地抓了抓头发，他感到太阳穴在隐隐作痛，不过他还是让步了：“再给我三天！就三天！三天后，无论我能不能解决这个问题，你都可以公布。”

秦天喜上眉梢，伸手拍了拍路远的肩膀：“路博士，我相信你。”

时间紧迫，路远不敢再耽误，转身返回实验室继续工作。

“怎么样了？”路远一进来，就向五七询问情况。他过来研究院，只带了五七作为他的助理。秦天也没阻止，一个机器人而已。

五七毕竟是机器人，记忆能力和学习能力远超人类。这些年跟着路远待在实验室研究大脑移植术的项目，现在他对人工智能和大脑移植术的认识，绝不逊于路远。

五七摇摇头：“还是不行，他无法平静超过5分钟，总是会出现情绪失控和四肢失调的情况。”

路远想起刚才跟秦天承诺的三天约定，脸色异常凝重：“从头排查一遍，看看问题出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