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斌此时正趴在课桌上,整颗脑袋埋入两只胳膊间,躲避着不远处那道有意无意投来的视线。
果然不该去看那家伙!
这个想法充斥在脑海中,血腥色调与痛苦哀嚎在某瞬同现实重叠,引得他的身躯因恐惧不住颤抖,几乎下一刻就要吼叫出声。
教室内安静得可怕,笔尖划触纸张的沙沙声仿若爬行的虫子,折磨着他几近崩溃的理智。
“报告。”
教室前面突然响起少年人略带沙哑的嗓音,吓得路明斌身形一震。
——身侧空位的主人回来了!
不幸中的万幸!
他微不可查地扭动脖颈,将面部皮肤自黑暗探出一部分,黑色的瞳仁于眼白之上滚动,挤至边界,眼球因用力而凸出的模样分外可怖。
新来的转学生就像初来乍到那时般举止淡然,单薄的身躯被宽大的衣物包裹,行走过程中不时露出皮肤上干净的绷带。
视线上移,路明斌的心脏猛地收紧,攥得人生疼。
原本称得上帅气的消瘦脸蛋,在极度摧残下,更无血色,青紫色的痕迹盘踞其上,惨不忍睹。两只眼睛有些浮肿,被绷带虚掩着,遮住了大半视线,可见伤势之深重。
重新埋住脸,路明斌倾听着耳畔衣料摩擦的细小声响,眼前黑暗被难以忘却的记忆所覆盖。
无需他过多回忆,熟悉的场景便再度上演。
“怎么迟到了?叫什么?我记下名字。”
班长动作极为迅速,几乎是在况言坐下的瞬间赶到现场,动作极为娴熟地掏出小本子,指尖夹着的笔早已兴奋得颤抖不已。
脑袋微扬,况言去看这位班长,却由于绷带的遮挡,只能辨认出对方的下半身,连性别都看不真切。
顿了顿,他报上了自己的姓名。
“我会和班主任说明情况,下不为例。”班长扫了眼伤痕累累的况言,脸上表情仍是不近人情的僵硬。
翻动这略显陈旧破烂的小本子,班长用黑笔写下“况言”二字,随即立刻合上纸张,似乎特别不愿意接触里面的内容。
纸张翻动,发出哗哗响声。
除了他本人,没有人注意到,在黑色字体成形的刹那,一抹腥红附着了上去。
教室的苍白闪烁两下,滋啦几声,灯光总算稳定,而面前班长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然回到了座位之上。
心底有些疑惑,况言不禁蹙起眉头,可脑海里不住涌出一个念头,霸道地挤占了全部思绪,让他不要去深究这些事。
挥之不去的疲惫感驱使着身体渐渐软下去,他的意识愈发昏沉,脑袋贴着桌面上平放的胳膊,竟是合上了眼。
最近的记忆画面反复出现,填补起空荡荡的大脑,兀地,他睁开了眼。
记忆缺少了一部分!
具体是什么他想不起来,冥冥里又觉得是很重要的记忆。
“那啥,况言,我对不住你,真不是我见死不救……”
同桌的声音钻进耳朵,况言抬眼看去,就见对方姿势和自己极为相似,唯独那脑袋侧着面对他,一双常带笑意的眼睛,此时布满血丝。
“你知道的,被他们盯上的人没有好下场,可是我真的……”
声线越压越低,显得僵硬而沉闷,可与之相对的,同桌的眼球震颤得厉害。
仔细去看,便会发现它们正在慢慢往外凸出,似要挤出眼眶,根根血丝像是吸血的虫子,向中央的墨色爬动。
就在况言以为同桌的眼珠子,要咕噜滚出眼眶时,对方仿佛变了个人般,骤然缝了嘴巴,把脑袋塞进用胳膊筑成的洞穴。
整套动作眨眼间完毕,而况言看得清楚,同桌最后盯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身后的窗子。
那双眼睛所传递的情绪不加掩饰——
恐惧。
他唇瓣开合,喉咙里发出犹豫的咯吱声,可见同桌如此夸张的反应,只得自己转头去看。
“哗啦……”
“哗啦……”
书页仍有序地翻动着,沙沙声不绝于耳,一切看似平静,却令况言脖颈肌肉发紧,心跳砰砰直跳。
眼睫微动,他的视线得以聚焦,窗外的东西没能带来恐惧,反倒勾起了疑惑。
红色的气球悬在窗边,纹丝不动。
呜咽哭泣自外部响起,一阵一阵宛若浪潮移动着,是呼啸的冷风。
但是红球未受到任何影响。
它像是被嵌在了空气里。
灯光透过玻璃窗打在红球上,勾勒出它人头般大小的轮廓,以及光滑的外表。
淡淡红晕映上防盗杆,好似流淌的液体。
况言越看越觉得心绪不宁,十根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视线则被红球牢牢锁住。
玻璃上,是他染满鲜红的脸;
防盗网之间,是他数不清的、大小不一的破碎面容。
这时他才发现,红球悬空的高度与他的头相近,通过玻璃映照,竟是重合了。
一分一秒渐渐扭曲而过,况言感觉自己被泡在了滚烫的热水里,皮肤被泡发,正经受着皮肉割离的痛苦。
他的腿抖得厉害,一双手迫切地寻找能够抓住的东西,于是他的大腿开始发红,数不清的指缝印记烙刻上去。
视线!
到处都是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