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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云光(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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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暖和,然而出云谷三面环山,一处临水,山水裹挟之下,比起城中总是更为阴冷些。

他们踏出山门时,日头已落了一半,阵阵山风夹着寒气,直往人骨头里钻,孟云华担心孟繁乐受了风寒,伸手替她紧了紧披风。

孟繁乐还没回过神来,一半是被孟元徽那铁掌吓的,一半么,她还在想着方才孟元徽说的那一番话——听他的语气,似乎林瑜和孟云华并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若是如此,那她,岂不是……

心一沉,她正转头要问,却见林瑜捂着胸口,一张脸白得发灰,喉头上下鼓动着,接连吐出几口鲜血,眼看就要倒了下去。

“阿爹——”她连忙冲上去扶住他。

因要见孟云华父母,林瑜特意穿了身新做的袍子,海青蓝的提花缎子,织得密密匝匝,溅了血,非但没渗进去,反而顺势一串一串往下滚落。温热的血不断流出,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形成一片小小的血泊。

血泊里一簇光,是余晖,赤红的余晖。

她一愣。

忽然意识到这一滩血是林瑜的血,是她阿爹的血。阿爹是为了救她,才会受伤的……

愧疚像疯长的藤蔓,紧紧缚住她,令她喘不过气来。她瞧着那血,浑身止不住地颤栗,只觉得心脏剧烈地抽搐着,眼前一黑,险些要昏了过去。

孟云华并未注意到她的异常。她的全部心思都在林瑜身上。

方才孟元徽正在气头上,暴怒之下,所出之掌,其刚烈程度自然非同一般。林瑜生生受了,如今吐血,定然是伤了肺腑。孟云华不免有些焦急,手指连点了他几处大穴,缓缓扶起他,决然道:“我们走!”

“去哪儿?”林瑜伤得重,几乎是抽着气将那几个字叹了出来。他们从前常住的地儿是回不去了,难道连这偏安一隅的永安也待不得吗?

“去客栈!”孟云华昂起头。

“然后呢?”林瑜抬抬眉,眼角的余光指了指孟繁乐,而后,又看向孟云华。

孟云华知道他的意思,他在劝她回去,劝她把事情的始末缘由同孟元徽说清楚。有些事,拖不得了。

猛吸了几口气,再回头时,她的眼圈已是微微泛红了,“我不回去!从前他便是这般对我阿兄的,如今又这般对你!我和他之间的矛盾,不是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他听不进去,他一门心思信着那些人,他接受不了的……从前如此,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如此……她看了他一眼,咬牙铮然道,“连然、固方、南沛,哪怕再远一点,去奉捷或燕缭也好!天下之大,我就不信,找不到一处容身之地!”

传言并不全然是真,当年她离开永安,也不全是为了避开与父亲所选中的才俊成亲。

孟元徽是个倔强的性子,女儿肖父,一旦碰上意见不合之处,便是针锋对上了麦芒。十数年前,她见自己无论如何劝说,都改变不了孟元徽的想法,只好远走他乡,另寻出路。

被岁月磋磨后,当年的不快大半已化作尘烟。孟元徽曾经的所作所为,有一些,她渐渐能理解了;而余下的那些,时至今日,她仍无法认同。

只是无论如何,她已在外头走过一遭了,如今的她,回不了头了——如同一个攀着葛藤、高悬于绝壁之上的人,除了紧紧抓住那根纤细的藤蔓往上爬,她再无任何退路。

此番她回永安,也曾料想过孟元徽会大发雷霆,会痛骂她一顿,会如她小时候犯错那般,罚她跪祠堂,甚至,若气得狠了,他可能还会用家法惩戒于她。

她唯独没有料到,她的父亲,竟会将她赶出家门。

难道前些日子,她寄给他的信,他没有收到?

纵然嘴上说得强硬,她心里却比谁都明白——天下之大,只有在永安,她才能有余力护住那个孩子,才能护住她想保护的人。

她看了看出云谷,山门紧闭着,可留在外头的人却着实不少,那人好些她都认识。她咬着唇,忽然想起远在千里之外,那高坐于明堂之上者的承诺……

要撑下去!

要留在永安!

她是必须得留在永安的!

“胡说什么!”训斥声突然传来,一个年过半百的夫人从山门里出来了,她一边走一边急道,“你生在永安,长在永安,永安如何没有你的容身之处!”

“阿娘!”孟云华眼一红,哑声唤道。

“你不要管你阿爹!老糊涂一个,呵,他什么脾性你还不知道么?再说了,这偌大一个永安城,难道都是他说了算?”孟夫人冷笑着,随后又缓了神色,道,“你如今不是一个人,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孩子想一想。”

孟云华这才发现孟繁乐神色不对。那孩子手上沾了不少血,人颤抖着,如同风中的蜡烛,两眼呆滞,死死盯着地上那摊血。

她顿时明白过去,心里不由一酸,放柔了声音道:“乐儿别怕,阿娘医术好,会治好你阿爹,他不会有事的!”

“真的么?”孟繁乐脸色发白,“可是爹爹流了好多血……”

毕竟还只是个半大孩子,伤的人又是她的至亲,惊惧之下,一时间不由抽泣了几声。

许是疼得紧,林瑜扶着树慢慢坐了下来,“嘶嘶”抽着气,面如死灰。抽了几息后,笑着抬手擦去她的泪,奄奄一息道:“乐儿,我恐怕……恐怕要不行了!”

孟繁乐含泪的眼骤然瞪大了,眼泪珠子成串往下落,又不愿林瑜看见,下巴抵着胸骨,只一味地摇头,“不会的,不会的,阿爹,您别吓我……”她又猛地抓住孟云华的手,“阿娘,你快救阿爹,快救救阿爹!”

孟云华也急了,林瑜竟然伤得这般重么?

她伸手探了探他的脉,脉象洪大而实,是受了些内伤,却并未严重到一命呜呼的程度呀!

正疑惑着,林瑜冲她使了个眼色。二人相识十数年,她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心里默默哀叹一声——又来了!

孟繁乐当然不知道林瑜这幅半死不活的模样是装的,林瑜也没去哄她,只把头倚在孟云华胳膊上,无力地交代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若我真的去了,也是我的命数,怪不得任何人。只一件事,我叮嘱你,你可千万要记好了!”

“阿爹您说,我……我一定记得牢牢的!”她连连点头 ,泪水无声地滑落。

“待我去后,你不要过于悲伤,也不要日日念着我。你要开怀些,人活一世,你总有自己的日子要过。”

她咬着唇,哽咽着:“女儿知道了。”

“好孩子!”林瑜虚弱地笑了笑,“你若真能做到这一点,想来我于九泉之下,也能心安了。当然——”他话锋一转,“你若想我了,便去给我烧些香烛纸钱。若手头富余,也可多少一些,要银元宝……唔……金元宝更好!金贵银平铜贱,想必下头也是如此罢!”

孟繁乐正抽噎得厉害,乍闻此言,一口气哽在喉咙里,下不去上不来,只愣愣看着林瑜一本正经地道:“并不是我贪图富贵,着实是……唉,你娘吧,脾气不好,先前一生气,就骂我是个穷鬼。我就想着,总不能活着被你娘喊穷鬼,临了死了,还要做个真正的穷鬼罢!我这辈子,怎么着都要扬眉吐气一次,是不是?”

她这才醒悟过来林瑜是在逗她,含着泪“噗嗤”一声笑了,“青天白日的,阿爹不可胡说!”

“我几时骂你穷鬼了!”孟云华板着脸愤愤然睃了他一眼,却没绷住,转眼之间,便笑了。

被林瑜这么一插科打诨,孟夫人反倒坚定了决心。她起了身,招手唤来两名弟子,先交代其中一个备好马车,又对另外一个道:“你去挑一匹快马,骑着去城北元英巷随家,跟门房说是我派你去的,要找管家苗渊,他自会通报。见了苗渊,你便让他告知我娘,说我今日要带着姑娘一家回去住,稍晚些时候便会到。”

要去外祖家么?

孟云华一愣,她知道外祖母最重规矩,她辛苦将自己养大,于自己而言,她是比阿爹阿娘还要亲近的人。可她……这十几年,发生了太多太多难以言说的事,她如何敢去见她?

“阿娘……”孟云华正要拒绝,孟夫人却摆了摆手,不容拒绝地道,“天冷,别让孩子冻着,先上车再说罢!”

马车就停在山下,青庐一见他们便大惊失色,“二爷如何伤了?”

林瑜摇了摇头,“没事,你莫要担心。”他心知孟云华与孟夫人多年未见,定有很多话要说,便撩开后头马车的帘子,被青庐扶着上了车。

孟夫人带着孟云华和孟繁乐上了前头的马车。

车轮辘辘转着,不多时,出云谷便远了。

孟繁乐掀开车帘往外看,只见一个青郁的尖影子,隐没在苍白的云雾之中;左侧正西方是两座夹峙相对的山,谁也不肯让谁,只留出一条细小的山缝。正逢日落时分,苍红的余晖从缝隙中落了下来,刀剑一般狠狠斩在出云谷重重的屋宇上,以及她探出车窗的脸上。

那便是出云谷,阿娘曾经的家?

她放下帘子,孟云华伸手来抚她的脸,“赶了一天路了,睡会儿吧。”

她想着,恐怕是阿娘担心她要追问些什么,便依言趴在母亲的腿上闭上了眼。马蹄得得踏着,那声音极有规律,她听着听着,没一会儿,便被睡意席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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