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捣腾下来,卓昀山半眯着眼,神志不清地爬起,莫名其妙问:“什么时辰了?”
易轩穿着里衣,靠在软枕上,身上盖着被子。眼睛直直地看向侧边的窗台,不知道在想什么。
见易轩不回答,卓昀山立即来了精神,蹑手蹑脚半跪在他的床上,眼里闪着笑意,含着几分贼眉鼠眼。
“易大人?”
易轩:“……”
“完了,不会是治傻了吧。”卓昀山捂着嘴故作姿态,放大了声音道:“那我就为所欲为了——”
他拿出自己的爪子,伸向易轩清秀的脸。易轩长发披散,静静看去,面容柔和清秀,皮肤细腻,很好捏的样子。
易轩反手擒住他的爪子,冷眸扫了过来,他假笑着:“你要做甚?”
卓昀山想收回自己的手,奈何易轩手劲太大,挣脱半天,居然纹丝不动。
“那你先松开,”卓昀山又试着挣扎,手腕微微泛了红,“痛。”
易轩没打算放走他那只作恶多端的爪子,一番挣扎下来,他的衣领微微敞开,露着精致的锁骨。凌乱的长发随意搭在肩上,像极了帘幕里的美人,慵懒勾人。
“……”易轩抬手整理好衣领,撒手松开卓昀山,卓昀山身形一歪,险些往后倒去。
“不是吧,我都倾情救你了,怎么还那么无情?”卓昀山在挣扎过程中想好了一堆话,就听见易轩不屑一顾的冷笑,正当要喋喋不休时,恰好影卫在屋外敲响门。
“易大人,卓大人,大事不好了!”
易轩神色一凝,抓起外袍就翻身下了床。卓昀山整个人被他掀出床沿,他踉跄地站稳身体,一脚已经迈出。
两人几乎同时跑出屋外。
——
傅洵舟为宁忘夏止了血,太医火急火燎地从太医院跑来检查伤势。她右肩与后背上的伤口狰狞可怖,部分已经坏死。
易轩和卓昀山听闻皆是震惊与不敢相信,他们知晓宁忘夏的实力不容小觑,怎会北邪祟所伤。
“王爷所伤乃邪祟所为,”太医深深地看眼前的银发人一眼,随口道:“老臣无能为力。”
语罢,太医拿了东西就要走。
易轩脸色藏着些许苍白,他见太医急匆匆要走,赶忙拦下,问道:“王爷如何?”
太医重重地摇了摇头,道:“老夫只能治皮外伤,但王爷是被妖邪所伤,老夫也是有心无力啊。”
卓昀山阴阳怪气道:“那就是太医医术不行?”
易轩偷摸摸掐卓昀山的手背一下,卓昀山痛得龇牙咧嘴,脸上扭曲起来。
傅洵舟透过窗户瞧见两人,不动声色地抬手,布下一层结界。
要不是蛊雕告诉他说孤月天杀了打更人,不然昨晚他还不知道邪祟寻到了宁忘夏这里。
若是宁忘夏死了,尊神交付给他的任务就废了。归根结底,还是孤月天从中作梗,扰了该有的命数。
命数是注定的,一但篡改,就再难掰正了。
傅洵舟只是改动了其间一小部分,就险些让他魂魄受损。傅洵舟动用灵力,为宁忘夏疗伤。邪祟身上自带的诡气已经钻入骨髓,再不处理,诡气积累起来就成了邪气,宁忘夏性命堪忧。
外头的太医被卓昀山气得胡须倒立,他势必要让这黄毛小子知道自己的厉害,两人之间气氛逐渐紧张。卓昀山认为他无能无用,治不好王爷就想着脱身撇干净责任。为了避免唇枪舌战的爆发,易轩赶忙拉开卓昀山,对着太医恭敬地行礼,温声道:“一路慢走。”
卓昀山气得肺要炸了,正欲追上去臭骂一顿,忽然被易轩拉住了衣领。
易轩缓声道:“上仙在,王爷不会有事。”
“……”卓昀山长呼一口气,他想着,自己这奇奇怪怪的脾气是不是得改一改了。易轩不再说话,他的目光落在面前的木门上,不久,傅洵舟推门而出。
他身上沾了血,显然忙碌了一夜,还没来得及更衣。
“上仙,王爷她……”
傅洵舟摇摇头,温声道:“她没事,只是伤势过重,这阵子得静养。”他的灵力在逆转命数时耗费过多,只不过为人疗伤居然把自己整得疲惫不堪。他想,这次就算了,日后还有很多事是需要孤月天协助的。若把阴晴不定的孤月天惹恼了,得不偿失的只会是他自己。
罢了。
他眼前一阵模糊,手臂处传来异样的感觉。傅洵舟拒绝了卓昀山的搀扶,径直走到红梅树下的桌子边,一手搭在桌上,另一只手挽起衣袖,胳膊上竟出现一道醒目的血痕。
怎么回事?
易轩有些担忧傅洵舟的身体,上前关切地询问他。傅洵舟摇头表示自己没事,补充着:“记着去抓些皮外伤的药,给宁姑娘涂上。”
易轩默默地记住了傅洵舟的话,傅洵舟眼前愈发模糊,他拐进屋子里,合上门的一刻背靠着门跌坐下来。
——
“你这具身体快不行了吧,”昏暗的屋子里出现一个身着暗红色长袍的人,他耳边别着精巧的双生花饰品,冷白的手腕上戴着银饰。“何必强忍着?”
傅洵舟干笑一声,支撑着自己坐直身体,“如果不是你,吾何必动用术法逆转命数。”
孤月天也不否认,反而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手指敲着自己的手臂。
“好罢,”孤月天在他面前蹲下,长长的衣摆拖了一地,“既然是吾欠你的,自然会还。”
祂搭在傅洵舟那只手臂上,运转灵力。孤月天道:“亏你身为一方天道,做出来的躯体简直不堪入目。”
听见祂的嘲讽,傅洵舟也是付之一笑,根本没打算放在心上。
“有空调侃我,不如想想你自己。”傅洵舟阖起眼睛,靠在门板上。孤月天传来的灵力很快充盈全身,暖烘烘的。“万一司刑神君发现你没了,估计头都大了。”
孤月天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与他面面相觑,用力地在他臂膀内侧拧了一下。
“你……”傅洵舟恹恹的眼神终于明澈起来,奈何身体使不上力气,没能把这一下还回去。
孤月天扔开他的手,道:“司刑神君可没罚吾,况且,这只是吾的一个傀儡。你不是也喜欢用傀儡吗?”
傅洵舟哑口无言:“……”
“时辰不早了,身体能用了就别坐着装死,”孤月天起身拍拍衣摆,“吾与你两清了。”
“慢着,”傅洵舟支着腿坐地上,“尊主是不是忘了什么?”
孤月天脚步一顿,挑眉看向傅洵舟,眼里满是疑惑。
傅洵舟轻咳一下,提示道:“演戏。”
孤月天恍然大悟,转身重新蹲到傅洵舟面前,露着手腕上的血玉珠子。
“演戏,吾不在行,”孤月天眼底倦怠,抬眸间勾魂夺魄,“但吾……应该会帮你。”
“什么叫应该?”傅洵舟险些气笑了,先前不是说好配合完成尊神的计划吗,怎么又变成应该了。
孤月天若有所思,祂回道:“因为吾阴晴不定啊。”
傅洵舟:“……”
着实让人无言以对。
“吾要继续游历人间了,”孤月天弯起嘴角,露出极好看的笑来,“趁着人间还没大乱。”
那团暗红色背影模糊起来,傅洵舟想了想,还是淡淡地补充一句。
“别忘了上清神域的规矩。”
孤月天冲他挥挥手,转眼间消失不见。傅洵舟眉头跳了又跳,隐约觉得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
——
宁忘夏困在朦胧的地方,抬眼望去雾蒙蒙一片。她步履蹒跚地往前走着,疲惫不堪的躯体一歪,硬挺挺栽了下去。
她的手碰到一块质地冰凉的玉佩,宁忘夏拾起一看,玉佩上端刻着形状诡异的九尾狐图腾,在朦胧中熠熠生辉。
这是请柬令……是当年傅洵舟送给自己的。
宁忘夏满怀欣喜地将请柬令揣进怀里,四周即刻间迅速扭曲,逐渐幻化出亭台楼阁。
漆木色的庭院矗立其间,她看见一个穿着姜黄色宽袖大袍的男人,手里握着喧尘,气势汹汹地走出来。
他的另一只手里,提了一颗人头。
宁忘夏识得眼前的男人,他正是离王,曾经叱诧风云的人物。
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梦境里?宁忘夏前脚还未迈出去,离王就已经将人头抛出去,恰好砸到宁忘夏跟前。
她定睛一看,死去的这人她有印象,是国师殿阁老之一。
当年阁老明明已经被斩草除根,怎可能发出“春风吹又生”的事。太诡异了……
处理完最后几个人时,宁忘夏在那堆人头里,发现了与怀山极为相似的头。
她不敢确认,又重新看了几眼。无论是外表还是轮廓,都十分相似。
可真是他的话,那个怀山又是怎么回事?
宁忘夏伸出手想一探究竟,还没碰到那颗血淋淋的人头,周围又开始诡异地扭动起来。
这次,变成了深宫。
她看见年幼的自己站在离王身边,面前是先帝。
先帝与离王对峙,光站在边上就能察觉到火药味。
宁忘夏想起来了,这是离王想要她做下一任摄政王的事。
她的命运就是在这里改变的。
在离王三番两次的劝说下,先帝与他打了个赌。若是宁忘夏能在皇位争夺中活下来,就能顺理成章继承摄政王。
若不能活下来,包括离王在内的人,都得死。
从那刻起,宁忘夏的命就悬在了刀尖火海上。
她几乎每日提心吊胆,要杀她的、害她的、妒她的日益渐多。
直到她十六岁那年,亲手杀了夺位地皇子,与宁远昭齐肩站在皇位的台阶下,仰望高高在上的皇帝。
她赢了。
她坐上了摄政王的位置,万众仰目。
可离王病危,在她登上摄政王的那年冬天,离去了。
离王死的那天,宁忘夏没有流眼泪,一个人在雪地李等了很久,直到积雪漫过腰间,睫毛上挂着厚厚的冰霜。
她才不舍地离开了离王。
宁忘夏蹙紧眉头,往事历历在目,如过眼云烟,转瞬即逝。
“命由定——非命定,非命非命,非尔定命——”
孩童清澈明朗地声音传遍整个院子,在空灵的诵读声下,环境再次转变。
“吾名傅洵舟,来自上清境。”
“有缘再见。”
大片银色映入眼帘,风吹着柳枝轻轻摇晃。身形颀长的少年半蹲在奄奄一息的灵狐身边,眉眼如画,柔和地犹如天边之月。
熟悉的场景,以及遥不可及的上仙。宁忘夏靠近了些,傅洵舟那时一身素衣,戴着一条用白玉做点缀的抹额。
他抬手覆在灵狐头顶,默念了几声。随即灵狐安详地阖起眼睛,化为虚影消散。
傅洵舟缓缓起身,身边却多了个人。那人身披轻纱罗裙,眉眼似笑非笑,再凑近瞧,眼前的两张脸瞬间模糊。
他旁边的少女是谁?
宁忘夏闭了闭眼,想看清那清冷的少女,不料四周开始凹陷,她整个人失重坠入期间。
周围血红一片,没有傅洵舟,没有离王,也没有亭台楼阁。
迷茫,恐惧,扑面而来。
“上仙!”宁忘夏大喊着,身上的伤口不知怎的渗出血来,疼痛难忍,仿佛要撕裂她一般。“……”
无穷无尽的彷徨,她锁在期间孤苦无依。就连离王,也没有再施以援手。
你们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