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闲临给他接了杯水。

薛云森双手握住水杯，说：

“合同到期，我已经跟TD解约了，没再续。”

情理之中。

这是纪闲临第二次见薛云森哭，薛云森是个感性的人，一点情绪藏不住，但打比赛的时候还没这么爱哭。

“我一年多都没去找过你。”薛云森淡淡吐了口气，抠着玻璃的指甲长了些，“我不敢，把战队带成这样，没脸见你。”

“那又不是你的问题。”纪闲临转身去桌上拿指甲钳，他不是随便把TD交给薛云森的，但如今这幅样子，也是他没有想到的。回到位置，纪闲临向薛云森弹出一只手，道：“手伸过来，我帮你剪指甲。”

“我都多大了，用得着你给我剪吗。”口嫌体正直，薛云森被纪闲临照顾惯了，也懒得管自己年龄多大，手伸出去，像是回到过去。

话题被轻松带过，他没什么察觉，不再纠结退队的事，开始怀念以前一起打游戏的时光。

一只手的指甲剪好，换另一只手，对方的手平移过去，依然是右手抓住薛云森的左手，他瞥见那些疤痕，又被拉回了现实。

薛云森从小到大就没哭过几次，见到纪闲临却一次都绷不住，他收回手，夺走纪闲临手中的指甲钳：“我自己剪，也不能天天被你这么‘伺候’着，我又不是大爷。”

“你早该有这样的觉悟了。”纪闲临盯着他慢吞吞剪指甲的手，问：“剪好了带你去个地方。”

“哪啊？”薛云森咔咔几下剪完。

“去了你就知道了呗。”

-

“网吧啊？”薛云森双手插兜，和当年站在网吧跟纪闲临打赌的少年相比略输一筹，年龄也大了，他原地踟蹰，半天才问：“你又不打游戏，带我来这干嘛？”

“手痒了，想来一把。”纪闲临云淡风轻，跨着步走进去。

薛云森瞪了一阵儿眼才跟上去。

熟悉的位置，熟悉的人，就这样穿越到过去了。薛云森脸上震惊又担心，手指搓了好一会儿鼠标，问：“你真要打吗？你的手不是还伤着？”

“又不是废了，打还是能打的。”纪闲临低头熟悉键位和鼠标，“就是不太灵活了。”

“巧了，我年纪大，手指也不灵活了。”薛云森笑，“你可别嫌弃我坑你。”

“不会。”纪闲临说话半真半假，“你24岁老年手速我都能带你拿冠军，现在照样带的飞你。”

“行，我信你。”

时过境迁，又登进联盟账号，要说心里没点波澜是不可能的，但再有感慨，如今也是几秒一次的海浪拍岸，和他的职业生涯一样。

网上说的也没错——不败神话、常胜战神，不过是昙花一现的荣耀。

纪闲临看了会儿英雄面板，最想玩的，是凯隐，凯隐是他打野英雄中场数最低的，那时候凯隐才上线不久，他玩了几把，还没在赛场上掏出来过就退役了。

“你玩这个啊。”薛云森习惯性看队友的屏幕，见是凯隐，“我上次跟简诚周双排，他玩了好几把凯隐，玩得还挺好，也是你教的？”

听到这个名字，纪闲临侧目看了眼薛云森，又瞥回来：“他不用我教。”

游戏开始了，薛云森没细问，简诚周的实力无可置疑，但在他心里：“我还是觉得你更厉害。”

纪闲临怔了怔，再次扭头看薛云森，后者脸对着屏幕，没看过来，反而开玩笑地说：“你可要带我赢啊。”

一句话把两个人打回最初，纪闲临沉默三两秒，用轻松的语气保证道：“会的。”

...

“来抓刀妹，左河道上草打野应该在那蹲我，你来的时候小心点，能操作我们把两个都包了，不行就留——”薛云森截住话。

凯隐跳到打野脸上，直接gank了。

“我靠？我请问呢，你伤害？”

手比脑子快，薛云森闪现跟上控制把刀妹留住。空白几秒，跟刚想起来什么似的——纪闲临刷钱的速度原来一直都是别人的望尘莫及。

罕见地，薛云森笑颜逐开，但笑着笑着，中路兵线被纪闲临吃完了。

“纪闲临，我操你大爷的，给我留个兵啊！”

打了几把，时间飞速而过，薛云森身体疲惫，心里好像也没那么难过了，他或许怀念耀眼的比赛舞台，但更喜欢在网吧没压力没牵挂地打上几个小时，也更喜欢现在的队友。

当初是纪闲临把他拉进职业圈的，现在一块退役，也算是有始有终，他还有什么可遗憾的。

“晚点想吃什么，功成名退的老将？”纪闲临右手搁在桌上休息，歇息片刻，握住鼠标，开始匹配。

“随便吃点吧，我也不讲究。”薛云森回，匹配的功夫，他点开微博，打算跟Idle一样，去掉昵称里的TD，把名字改了。

发布在半小时前的帖子冲在了关注的最上面。

熟悉的名字许久未相遇在一块，薛云森愣住，看向旁边的人，嘴唇翁张几秒，问：“你故意的吗？”

“什么故意的？”纪闲临说话似是而非。

薛云森却肯定对方是在装傻充愣，冲在最顶的帖子标题：退役中野联动，大杀峡谷打脸TD。

一开始他还没明白取这标题的意思，点进评论区，他就什么都明白了，评论区的人少数在惋惜两人退役，而一半多的人都在怒骂吕华年这几年的扭曲操作。

这是......在给他出气。

帖子的附图还有一张Idle和粉丝的聊天截屏：

菜还爱叫：是不是本人啊？

Idle：是

菜还爱叫：卧槽，你不是直播的时候说不打联盟吗？大逃兵，你上号在跟谁双排啊？

Idle：薛云森

跟薛云森，不是Yun，不是TD成员，只是薛云森，纪闲临的朋友——薛云森。

“你这样，就是公然跟吕华年作对了吧。”薛云森眼圈红，这次却没哭，高兴地笑了，“突然觉得你更亲切了。”

“我只是想告诉他们你技术没下滑，实力顶尖，放联盟里面还是个撬不动的铁钉子，没想针对吕华年。”纪闲临道，“但撤走你的队长，不让你参赛，他先违背了承诺，如今变成这种局面，是他自作自受。”

手机电话响了，纪闲临拿起来，是简诚周，他才想起来，自己几个小时没看手机没回信息了。

“我先去接个电话。”

网吧吵，走到外面安静点。

天色已然全黑。

“喂？我是纪闲临。”纪闲临接上电话，等待那头说话。

“我当然知道你是纪闲临啊。”简诚周忍俊不禁，笑着问：“晚上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没有要问问题的迹象，纪闲临放下心，但对简诚周知不知道自己是Idle的事更加模糊不定。

“今天不太行，我朋友心情不好，我正在陪他。”

啊——

简诚周拖了个长尾调，遗憾道：“那行，你打算跟他在哪吃饭，吃完饭回不回家？我去接你，这行吧？”

“也不太行。”纪闲临尴尬回话。

来接他不就撞到薛云森了，这不好解释，而且他还不确定吃完饭回不回去，在网吧包夜也说不定。

连着拒绝两次，纪闲临以为简诚周会不高兴，却听对方讲：

“那你要是想回家就打电话让我去接你，这样好嘛？”

“好。”

两人再聊两句，纪闲临有点舍不得挂电话，对头也没了声音，通话时间分秒增加，最后还是他说：“你晚上要做什么？我有时间的话就去找你。”

“参加聚餐，但要不了多少时间。”简诚周停顿一下，“所以你要去哪吃饭啊？我想见你一面再走。”

“可能去茶餐厅，我还没问过我朋友。”

“记得给我发信息。”

“好的。”

简诚周嗤笑一声：“纪闲临是不是挂我电话了，现在是人工客服吗？说话跟人机似的。”

“.......”

“你特么才是人机。”

纪闲临挂断电话。不就是想让他挂掉吗，说出来就好了，干嘛说他是人机。

微信一堆消息，他没回，给对方发了一个生气猫咪表情包，简诚周回个哈哈大笑的猫咪。

他又发个疑问猫咪，对方也不甘示弱，连发两个，一分钟里大战几百回合。

“原来你在这啊，吓死我了。”

薛云森从网吧走出来，见到纪闲临在门口，整个人立即放松下来：“看你这么久不回来，我就出来了。”

“游戏我也退了，先去吃饭吧，你想吃啥？我请客。”

“去茶餐厅吃吧，那家店的菜不错。”纪闲临提议，想起上次薛云森喝醉酒哭天喊地谁都招架不住的样儿，便道：“这次要不不喝酒了？”

“不喝了不喝了，上次喝完酒，我早上睡醒难受得不行，我都感觉我脑袋搬家了。”薛云森摸摸自己的脖颈，感受到莫须有的疼痛，自我咕哝：“真不能喝了。”

茶餐厅赠送杨枝甘露的活动还在，纪闲临上次吃过一份，味道还不错，但太甜，索性就把送来的两份都给了薛云森。

薛云森喝了一碗当开胃菜，留一份饭后喝。

他环视了一遍周围：“环境不错，新开的店吧，我以前没来过。”

“三个月前修的。”纪闲临垂目看手机，漫不经心地回答，简诚周也没说什么时候过来找他，万一直接进店撞见......

过去十分钟，纪闲临按耐不住了，抄起手机站立：“你想不想喝奶茶？”

薛云森被这莫名其妙的架势吓了一跳，两份杨枝甘露，一杯奶茶，纪闲临这是想把他喂饱吗？

看着对方的眼睛，他竟然说不出口不想：“也，也许，可能，想？”

“我去给你买。”

砰一下，门关上了。薛云森莫名其妙，纪闲临怎么对自己越来越好，照顾的越来越周到了……？好特么令人害怕，他们可是好几年的损友了啊！？

像有心灵感应似的，纪闲临刚出店口，手机就响了，机车的嗡鸣也短暂闪到耳畔，声音和人，一齐到了面前。

“在等人吗？”

“别装。”

黑目镜里什么都看不到，纪闲临抬手推上去，亦如初见的眼睛弯弯，明亮如星，长而密的睫毛能明晰看出上弯的弧度，漂亮极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纪闲临今日算是明白了这句话，他不止想念这双眼睛，头盔里面的脸，还想着，那淡而清爽的薄荷味。

周围都是人，他压下想凑上去的心思，说：“你要在这待多久？”

“你想我陪你多久？”简诚周眼睑更弯，传出的笑意跟化在口中的糖，是传至身心的愉悦。

也不知道头盔里面笑成什么样，但一定很好看。

他没见过特别漂亮的omega，但简诚周是他见过最漂亮的alpha，纪闲临知道不该用这种词形容一个alpha，但简诚周的眼睛，真的很美，剑眉星目，星星般的眼睛，大概就是这样的。

从茶餐厅徒步奶茶店，他们走的很慢。

简诚周拿掉头盔，脸就不能用漂亮来形容了，硬挺的鼻梁，流畅的脸型线条，更加帅气，alpha的野性和压迫性也不言而喻。

“你今天怎么老盯着我看？”简诚周的拇指轻轻碰了碰纪闲临垂在腿侧的手。

纪闲临扭回脸，指尖撞上裤子，贴紧：“就想看看你脸上哪块地方能添点彩。”

“我又惹你生气了？”简诚周大着胆子捉住手。

大庭广众下牵手，纪闲临是第一次，他紧张到手心很快沁出一层汗。

两个相貌出众的alpha手牵手走在大街上，不免引起路人的纷纷侧目。一个个眼神飘来，顿下漫长的几秒，飘走，给纪闲临留了满脸红。

他头低下一些，紧紧握住简诚周的手。

一直到奶茶店，两人才松了手，纪闲临选好一款奶茶，偏头问：“你想喝什么？”

“柠檬水。”简诚周说，“要冰的。”

手机点餐面板只能选冰的，但上次简诚周不是点了温的？可能是单独问了店员吧。纪闲临点好单，和简诚周站在旁边等。

“你晚上要参加什么聚餐？”纪闲临被简诚周看的不在，主动找话题问。

宽敞的地方，简诚周却碰得近，声音在一片吵闹中格外清晰，他撇开话题：“你要不猜猜看我等会儿在哪吃饭？”

“你就不能直接说？”纪闲临皱眉，猜来猜去的吊胃口。

“就在茶餐厅。”简诚周道，“你说我等会能不能找你偷情？”

“你是不是有病，这种事情还要说出来。”纪闲临白他，把重点抓回来：“你要在茶餐厅吃饭？”

“战队老板定的地方，不是我选的，我也没想到这么巧。”简诚周道，“我们是045单间，你在哪？”

原来是战队聚餐，那就更不能碰见了，纪闲临不想当着简诚周的面碰见以前战队成员。吕华年也不会想让战队队友碰见自己和薛云森的。

好在单间离得远，应该不会撞见，纪闲临避开问题，说别的：“你们战队怎么就你来了？”

“我是先来找你的，到了之后才知道聚餐地点选在茶餐厅，他们后面才到。”跟纪闲临打电话的时候，他正在基地卧室，一个人待着，就开了免提，聊到一半发现吕华年站在门口，后来知道聚餐地点在茶餐厅，简诚周才慢慢觉得不对劲，但还是晚了，战队的人在他来后没多久就到了。

他虽然至今没搞清楚内幕，但Idle和吕华年之间存在矛盾这点还是可以猜到的，两人肯定不愿意碰在一块，那到底为什么，今天特意定一样的餐馆吃饭？

想不明白，预感也不好。

见简诚周眉目忧思颇重，纪闲临问：“在想什么？”

“在想你愿不愿意跟我去别的餐馆共进晚餐。”简诚周想什么便说什么，还玩笑似的降低要求问人家，“所以你愿意吗？我不介意你带个电灯泡。”

纪闲临就算不介意，电灯泡也会介意的。

“8309！8309！”

奶茶小哥点到号，纪闲临低头看了眼，确定是自己的，接走，给一个奶茶打了包，柠檬水直接交给简诚周。

“真不跟我去啊？”简诚周不死心，歪在纪闲临身上撒娇，“你都一天没陪我了。”

“我得陪我朋友。”纪闲临当然知道对方在担心什么，吕华年碰见就碰见了，也没什么，他唯一要考虑的是如果真的发生什么，简诚周会不会追问当年的事情，他现在还没有做好坦白的准备。

快要到店口时，纪闲临把他从自己身上慢吞吞挪开：“你聚完餐和我说一声。”

“知道了。”

看到简诚周进了单间，纪闲临才动身回到011单间。菜已经上齐，一口还没动过。

他把奶茶给薛云森，两人开始动筷子。

“我刚想去前台先结账，结果你猜我碰到谁了？”薛云森不想扫两人的兴，但那眼神，属实让他觉得不自在，非得说出口不行。

“吕华年？”

“吕华年也在这？”

薛云森惊疑反问，纪闲临也愣了，薛云森碰见的不是吕华年？茶餐厅除了碰见吕华年和战队其他成员，还能碰到谁？简诚周？那也不至于是这样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