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睡着。”

纪闲临鼻音很重，不用想都知道原因，脸埋得深，一点都窥不到里面，最初也只是露出一只红红的眼睛。

“我现在知道了。”简诚周说，“饿不饿？我买了早餐，看看有没有你喜欢吃的。”

纪闲临趴着没动，双臂兜住脑袋，往里拢，手指耸耷在耳朵边：“你怎么来了？我不是不让你跟着吗？”

腰侧被人一只手箍住，嵌在膝盖与地板间的枕头，柔软的面料减小了摩擦，一拽边角就被牵过去了，纪闲临扶床沿的动作是多余的，因为简诚周把他接进怀里，稳稳当当的，身体连晃也没晃。

他拿手背遮眼睛，简诚周便亲他的手心：“我昨晚什么都没见到，今早就是来给你带早饭的，买了很多，赏脸吃点吗？”

他碰上纪闲临的手腕，对方没有抵抗，哭得微肿的眼睛将平日里冷睿的神色剔除干净，留下一层委屈可怜的样子。

但简诚周很快发觉，委屈可怜的不是纪闲临，而是他由于心疼自然而然渡上的滤镜，纪闲临没有诉苦，也还是平淡的神情。

跪了一宿，纪闲临腿麻了，走不动道，被简诚周搀到沙发，形色各异的早餐飘着香气，他莫名有了一点食欲。

简诚周把冰箱里的蓝莓栀子花也拿过来，纪闲临就想吃这个，简诚周不让，让他先吃热的垫肚子。

“我没想到你会来。”纪闲临放下吃了一半的包子，里面的肉汁还是让他觉得没胃口。

“吃这个吧。”简诚周把蛋糕推过去，肉包拿到自己手里吃完，说：“想你了我就来了呗，有什么想不到的，难道你一整宿都没想我？”

说中了，纪闲临昨天脑子里全想着纪盼，确实没想过简诚周，他给豆浆插好吸管，递过去：“抱歉。”

“你还不如亲我一下。”简诚周开句玩笑，不甚在意，遇到这种情况哪有其他心思想别的，而且他又不是什么无理取闹的人，只是真听到了还挺失望的。

他走进卫生间，用热水烫了条毛巾，拧出一部分水贴自己脸上试温，半晌，烫出条温度适宜的走回来。

纪闲临仰躺进沙发，敷上热毛巾，眼上的疲惫大大减轻，两侧太阳穴也舒服许多。

他比简诚周年长几岁，却要对方照顾，有点害臊，更多的是安心。

“躺在病床上的人是我哥，纪盼。”他轻轻握住简诚周的手，就像简诚周介绍他给毕若华认识一样。

他看不到对方的脸，不知道简诚周现在受宠若惊的表情，唇瓣覆上一层柔软，纪闲临抬手按住简诚周的后脑勺，蜻蜓点水地碰了一下。

“就这样，我哥还在这里。”

一夜未睡，纪闲临需要补补觉。

“你先在这睡，晚点我去你朋友那把电脑带回来，你醒了就能开始工作，不用回公司。”

简诚周站在桌前给他泡蜂蜜水。

“你不睡觉？你眼底有黑眼圈。”纪闲临问。

“我等会要回战队，有训练赛。”

“嗯。”

纪闲临喝掉蜂蜜水，抬手抹嘴角，被简诚周拦下亲。他捧住简诚周的脸，纤细的手指温柔抚弄俊俏的侧脸，将主动权掌掴在自己手中，撬开牙关与他湿滑的舌头相缠，口腔的热意亦如手心的温度。

“你今天有点主动...”简诚周往后退几步，顺着对方压下来的力道倒陷入还未铺开的被褥当中。

他抚摸纪闲临柔软的发丝，问：“都还没在一起，就想着把我吃干抹净了？”

“只是为了避免出现以前的情况。”纪闲临躺倒一侧，枕着结实的手臂，说：“我要睡觉了，你走吧。”

“需要我给你定个闹钟吗，你手机没电了。”简诚周起身。

“下午三点。”

“那么早醒来，是想快点见到我吗。”简诚周笑，给他调好床头的闹钟。

“嗯，你爱这么想，就这么想吧。”纪闲临闭上眼，手臂压着被子，提溜一下就把被子铺身上。

简诚周帮忙把被角抻直。

被褥间不止有清新的皂角香，还有薄荷味，像是用了薄荷味肥皂或是洗衣液，纪闲临不禁想到第一次闻到简诚周信息素时，不小心错认成他身上的香水。

薄荷味是闻不腻的味道，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凉，相反地，他热烈地要命。

“简诚周。”

简诚周顿在门口，回头：“嗯？怎么了？”

“早去早回。”

“你在说会想我吗？”

没有回答，简诚周走回去，撑着床沿俯身：“抬头就能亲到，亲到我也会想你的。”

唇瓣印上一个柔软的吻。

-

一觉睡到下午一点，提早醒了。电脑包简诚周已经放在桌子上，鼠标旁边就是充好电的手机，纪闲临一整天都有种被‘照顾’的感觉。

这种感觉容易让人恍惚，让人迷失，睡场午觉，也没有如梦方醒的错觉。他拿起手机，许多来自姜肆的消息没及时回复。

姜肆：纪闲临，你有没有事啊！？

姜肆：简诚周跟我说你在他家里休息，真的假的啊？你怎么还不回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姜肆：你到底在哪啊？简诚周不告诉我啊，我都去公司转两圈了！？

纪闲临：我在皇泉湾。

信息刚发出去，对面秒回。

姜肆：活着啊，没事了。

纪闲临淡淡笑了两声。公司的事情不是靠一个电脑就能完全搞定的，他在房间待了一会儿，告诉简诚周自己有事要回公司，对面没回信息，应该还在忙战队的事情。

他提走电脑包回去了。

纪盼第三次腺体修复手速取消，会余留六十多万的资金，也就是说，他现在可以准备游戏制作前需要的事项了。

临安公司上上下下，这一年从来没像今天这么热闹过。

“开会了开会了！秦晓斓！！你的美术设计稿也拿上！”

“打印多少份啊？！20份？好的好的，马上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开会啦！科技之心项目选中的补助公司名单也出来了！有我们的公司！！”

.......

欢声雀跃，在聚集到会议桌上后噤声，全部收敛到脸上。纪闲临进来时，十几双目光向他聚齐，很久很久没有开过会议了，原来还留着这么多人吗。

都是年轻面孔，有一些他记得，但光看脸记不住名字，他揉揉眉心，有些尴尬道：“抱歉，先做下自我介绍吧......？”

说完这句话，纪闲临都要为员工控诉自己一句不靠谱，但手底下的人却比他还要斗志满满，没有分毫抱怨。

秦晓斓开了个头：“美术设计总监秦晓斓。”

“市场营销经理杜宇。”

“财务总监曾磊万！”

“游戏策划总监孔宁伟。”

.......

“好，谢谢大家配合。”纪闲临了然，这些名字有一半多是纪盼资助过的学生，本来在各部门也只是普通员工，但因为纪盼车祸，公司长时间无人照料，老员工相继辞职，跳槽去别家公司，只留下这些业绩还算优秀的年轻人顶替位置。

愿意留下来，或许也是看在纪盼的面子上，纪闲临沉默片刻，看向曾磊万：“小程序游戏盈利如何了？”

“营收非常好，唯一不足的是‘笑容冰块’这项小游戏，玩法小众单一，后期热度相比前期有所降低，其他游戏稳定增收。”曾磊万回答道，“小纪总，临安旗下最早制作的网游‘永塔城’本来收益稳定，但资质较深的老员工辞职，新策划上任做出的游戏剧情一言难尽，严重偏离主线，导致大量用户退游，营收降低50%。”

“曾总监，很抱歉打断您发言，但你的意思是永塔城收益下降就要怪我们策划部门吗？要我说，美术设计部门同样有责任，人事部也逃不了。永塔城后期画风崩坏，人事部员工分配不公平，我们根本就没有人力在短时间内想出更好的剧情发展，心有余而力不足罢了。”

事实而已，秦晓斓听听也并未反驳。

孔宁伟继续道：“永塔城去年3月五区正式开服，至今都存在角色伤害无法打出的bug，这么大的漏洞，我向开发部提出多少次，到现在都没给出我一个结果，怎么，修复这个对你们来说很难吗？”

“不是我们不想修复........”

孔宁伟再一次打断：“无法修复，是因为bug太多，你们懈怠了太多，开发部现存的员工，尽是一些愣头青，没一个能用的，甚至是小游戏bug，还得需要老板亲自登台上阵。”

纪闲临无意阻止这箭弩拔张的气氛，越是这种时候，人的立场看得就越清楚。

但孔宁伟一个人把其他部门都说了一通，他是没想到的。

这一年来，其他部门的人多多少少都来找过纪闲临，唯独孔宁伟一次也没来过。

说了这么多，最大的问题还是出在纪闲临头上，他这一年想办法筹备资金，却忽略了公司内部存在的矛盾。

但他也发现了一个问题，“我现在是临安的老板，永塔城既然去年就出现了游戏bug，那为什么从没有人向我汇报过？”纪闲临是明知故问。

底下顿时鸦雀无声，沉默足有一分钟，最后还是孔宁伟说了出来：“我很抱歉，小纪总，我之前对您是否能胜任总裁这个位置抱有很大的质疑，但现在看来事实也确实如此，您除了在游戏设计和程序开发上拥有极高天赋，对如何运营公司却是一窍不通。”

“时至今日，虽有成长，但我对您还是没法百分百信任。”

“我确实没有打理好公司，这我无话可驳，但你在这里慷慨激词，却句句都是为了推卸责任，因为你不信任我，就任由永塔城低坡发酵，你敢说你完成了自己的本职工作吗？”纪闲临不紧不慢却掷地有声，“永塔城的bug我完全就能修复，但因为你的不信任，你随意篡改剧情，导致永塔城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你敢说你不该承担最大的责任吗？”

孔宁伟气愤填胸：“我确实有失职的地方，但我从没想过要推卸责任！”

“你没有，他们也没有。”纪闲临笑了笑，“因为我的问题，临安落入这步田地，你们却都没有离开，而是选择留下坚持到现在，能做出这个选择，是不屑于推卸责任的。”

“大家的初心都是一样的，都想让临安变得更好，所以没必要为了已经发生的事情吵架，要做的是该如何去弥补。”

“孔总监，您也说句实话吧。”秦晓斓道，“我可是听到你夸过不少次小纪总想出来的‘凌空之旅’的构想。”

被当场戳破，孔宁伟臊红了脸：“那是另一码事！”

“您说是就是吧。”秦晓斓偷偷笑，心里觉得孔宁伟可爱至极。

“提到‘凌空之旅’，我有一件好事要告诉大家。”

纪闲临正要说，秦晓斓已经按耐不住了，可怜又期待地看向自家老板，老板叹了口气，把发言的机会让给秦晓斓。

“今年年初申请的科技之心项目通过了！！！我们拿到了大额援助资金！小纪总决定，‘凌空之旅’计划在明天正式开始！”

风险也是要强调的，纪闲临补充：“但资金有限，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如果失败，重头再来所需要的时间和金钱就不是我们现在所能承受的了。”

咚咚——

小慧进来道：“小纪总，有人找您，已经带到您办公室了。”

“稍等，我们正在开会。”纪闲临点头，示意小慧先出去，转而继续道，“开会前我已经把各部门需要做的事先准备发给各位，想必你们已经看过，有什么疑问想要提出来的吗？”

静静等待片刻，大家互看两眼，都摇了摇头。

没有异议。

“散会吧，回去好好休息。”纪闲临整理对齐文件，拿在手里，道。

在他走后，员工陆续离开，唯有孔宁伟一路跟到办公室门口，神色踌躇不决。

周围没了人，纪闲临转身，询问：“有事可以直说，还是你想再提什么意见？”

“小纪总。”孔宁伟深吸口气，提起胆子，没了会议上的凌然，说话时眉目温顺，“我有个偏私人的问题想问，不是工作上的事情。”

纪闲临点头，示意他问。

“纪总——您的哥哥，他怎么样了？”孔宁伟关心问。

纪盼出车祸，孔宁伟是来的频率最高的，但有人持刀进病房那件事情发生后，纪闲临便带纪盼转院，拒绝其他人探望，孔宁伟已经一年没来过了。

纪闲临看了他一眼，好像真的只是来问问，便道：“在慢慢恢复，不用担心。”

“那就好，那就好。”孔宁伟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顺带将手中的文件呈上，“这是永塔城的所有资料，我做过修改，您拿回去看看。”

“好。”纪闲临接走，“你好像对永塔城这个游戏很上心。”

“永塔城本来就是我先提出来的，纪总给了这个机会，我当然想做好。”

“既然想做好，永塔城后续剧情的走向为何和主线偏离那么大？你不是一直都在吗？”纪闲临见孔宁伟笑容僵了一下。

“我之前还不是技术总监，说的话不算数，上一任不听我的意见，一直怠工，我没办法，我当时也信不过您。”孔宁伟低头苦笑，“只有纪总懂我的想法，愿意采纳我的意见。”

“我哥他没提拔过你吗？”

“提拔过！”孔宁伟立即否认，“但我拒绝了，我的能力就只能想想剧情，让我运营一个部门，我做不到。”

刚在会议上慷慨陈词的人，在这里自我贬低，大抵是谦卑，纪闲临看了一阵儿他的眼睛，又不这么想了。

大差不差的话在纪闲临这也出现过——让一个破打游戏的来经营一家公司，纪闲临一直认为自己做不好。

可当等同的例子出现在眼前，他却想鼓励对方：“你刚刚在会议上，可不是这样谦虚的人。”

“我既然做到这个位置了，还是得在别的部门面前拿出气势来。”孔宁伟尴尬地挠挠头，“顶撞您真的很对不起。”

是啊，都已经做到这个位置了。

“古代直言进谏的都是满腹才华的忠臣，你可别让我失望。”纪闲临揶揄片语。

孔宁伟笑笑，看起来有几分憨厚。

不过有个事情还是要叮嘱一下，纪闲临让孔宁伟去趟美术部门，告诉小慧，不要有人找他就往办公室带，带去会客厅等着就行。

打开办公室的门，纪闲临看到里头坐着的人，颇为意外。

“队长。”薛云森抬起一双红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