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又思及只有一炷香的时间，颜夭灼还是回了头，待看清那人眉眼，颜夭灼愣了半晌。
早知许砚与叶溪舟长得很像，可这人一袭大红色的官袍，全身上下皆透露着文人气息，当真不是叶溪舟？小丫头果真诓骗了她？
她试探性地喊了一声：“许砚？”
“你知道本官的名字？”那人有些诧异，他当了多年的城隍爷，前世之事早就在一碗孟婆汤入喉之后忘了个干干净净，名字还是后来重新取的。
死后凭着身前的功德以及一身的学问本领，他在地府苦读了三年方考上了阴官，而后一直升迁到了城隍爷这个位置，除了上头的大人，已多年未有人直呼他的名字。
此人分明只是一个普通凡人，怎会知晓他的名字？
“我当然知道你的名字，可……你不记得我了吗？”确定他就是许砚后，颜夭灼的心稍微安定了下来，可他怎能忘了自己？
许砚在脑中努力回想了一番，还是未找到关于眼前这女子的记忆。若是前世故人，也不对，他死了都有一百多年了，就算是故人也早都轮回去了，如何还会认得他？
他摇头，闻到萦绕在鼻尖的冷香，问道：“这里不是真实的世界，是你将我引来此地的？”
颜夭灼不自觉捏紧了衣袖：“是我，可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吗？”
许砚见她这副紧张模样，笑着与她解释：“本官早于一百多年前喝下孟婆汤，前尘往事皆以忘却。”
“饮过孟婆汤？”颜夭灼一脸的不可置信，“你不是说你没死，只是回到了将来吗？怎会下到幽冥饮孟婆汤？”
许砚错愕：“嗯？本官只知死后不入幽冥的只可能是漂泊世间的孤魂野鬼，从未听过还有可去到将来的。”
“可他从未骗过我。”
“许是死前安慰你的话。”
“他不会！”
“……”
一时间俩人竟为此争论了起来。
沉默片刻，颜夭灼道：“可你就是他，不然怎会入我的梦境？因你一句话，我努力了这么多年，你要现在告诉我你是骗我的？”
许砚看着她，忽觉有些熟悉，不由道：“那你见本官所谓何事？”
颜夭灼盯了他半晌，只觉眼前这人很陌生：“不为什么，只是想见见你，可我更想见有记忆的你。”
“你既能引本官入梦，想是我二人可能真有一段情，且本官应当是你所说那人的前世，我们这些做阴官的也确实有重入轮回再次感受人间生活的，不瞒你说，本官如今是城隍，要想找回前世记忆其实不难。”
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了一块石头。
“此乃三生石，可观三生记忆，可你说他是从将来的朝代而来，那既算是有三生石也无法看到未来之人的往事啊。”
颜夭灼惨淡一笑：“我如今已是油尽灯枯之势，恐怕再也等不到活到他那个朝代了，如今能见见当下的许砚也是好的。”
忽而她想到什么，朝着许砚盈盈一拜就要磕头。
许砚赶紧扶起她：“这是作何？”
颜夭灼不肯起身，坚持道：“大人既是他的前身，下次投胎之时可能带上我？”
“这……我暂且没有投胎的意向啊。”
颜夭灼：“我愿入幽冥等候。”
许砚还想劝劝她：“没有饮过孟婆汤的鬼魂在幽冥逗留极易损伤魂体。”
“我不怕。”
见她坚持，许砚叹了口气，不知为何，面对眼前这人会摆不起官架子：“也罢，但并非每次轮回都能遁入人道。”
颜夭灼心下一喜，许砚死之时，她不敢跟随而去，是因为死后的世界存在太多不可测，亦不知人是否真的有轮回一说，故而她不敢尝试，只能想法子不断延长自己的寿命，然后一年一年的找寻。
没想到不仅轮回之说是真的，而且许砚的前身竟是城隍，那来生与其再次相遇的机会会大很多。
“多谢！”颜夭灼再一叩首，笑着感谢许砚。
许砚看着眼前女子终于展露了笑言，不知为何心中竟升起了一分羞赧，再次伸手要去扶她起身。
这回颜夭灼扶着他的手站了起来，虽然知道对方是城隍，但面对一模一样的面容，她怎么都升不起敬畏之意，不由得戳了戳他另一只手心里躺着的那枚三生石，大胆道：“我可否看看你的前世？”
“可以。”许砚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话一出口方觉后悔，可总不好食言，况且能考上阴官之人大多对前尘往事的执念不重。
他只好将右手掌心放置其上，瞬间，三生石发出了一阵光芒，随机组成了一幅幅的画面，画面的最开始是一个婴儿的出生。
可是越看，颜夭灼的面色越差，一开始她还能说服自己那房间一样的摆设格局只是巧合，可到后来婴儿的父亲为其取名叶溪舟，再到她与叶溪舟初见的画面出现……
颜夭灼一下子跌倒在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恨不得将自己的眼珠子生生挖出来，怎么会这样？
许砚就是叶溪舟？
她囔囔道：“这不可能……不可能。”
一旁许砚的脸色同样不好，他亦想起来了，他死后才知自己是被颜夭灼亲手所害，只觉一生可笑至极，这才痛饮了孟婆汤，且不想再入轮回，这才考起了阴官。
许砚握紧了手，掌中三生石轰然化为齑粉，画面消失。
他心情很复杂，一百多年前死之时他并不明白真心相待的妻子为何会谋害自己，如今却是知道她竟是为了自己的转世而报复自己。
他转过身去，不再看跌倒在地的女子。
颜夭灼整个人都在颤抖，看着他的背影，喑哑着嗓子问道：“若今生与转世之人相遇，会如何？”
许砚深吸一口气，闭上眸子道：“天道不允，只会将出错的那个抹杀掉，故而两人相遇后，转世之人身故，作为今生的叶溪舟昏迷月余。”
颜夭灼低低的笑出声来，声音里满是对自己的嘲讽：“所以是我误会你了，你没有派人暗杀他。”
她沉默片刻，回想往事，又道：“当初尤妈妈说你不允我赎身，扣下了我的身契，将我关在房里一个月，这事究竟是你所为，还是她擅自为你做的主？”
“我从未扣押过你的身契，也未关押过你，当时我亦在昏迷之中，根本不知这些事。”
闻言，颜夭灼笑声几尽癫狂，绝望在一点点吞噬她，容颜迅速苍老起来。
她的外貌是由香料而织成的，随着她的想法而变化，如今她已无暇再顾及自己的容貌，自然也就重新化作了老妪。
颜夭灼将双手摊开，垂眸去看，只剩白骨的手上淌满了鲜血。
她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为了心中所爱，杀了他的过去，甚至一代又一代地屠杀他的后代，回想这一生所为，每一桩每一件都可笑之至。
“噗”一声，她吐出一口鲜血。
许砚回头去看，却发现原本容颜淑丽如灼灼桃花的女子成了一个老太婆，那眼眶处还流下一行血泪。
惊得他想去上前去看看她是怎么回事，下一秒梦境便消失了，他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城隍庙。
-
“一炷香世间到了，如何，可见到了？”苏棂玉一边将香炉收好，一边问她。
颜夭灼有气无力地点了一下头，神情却无丝毫喜色。
她扫了一眼魑树林，淡淡道：“我的命早已与这魑树林纠缠在了一起，我死后，这魑树林会随我化为灰烬。”
话毕，她用簪子朝自己的心口狠狠扎去。
离槐阻挡不及，就见她再没了生机。
可惜苏棂玉这双眼睛能通阴阳，眼睁睁地看着她的魂魄从身体里飘了出来，然后失魂落魄地飘走了。
苏棂玉问离槐：“可还要带她走？”
离槐郁闷道：“没有锁魂链，我触不到鬼魂，更别提将她绑走。”
苏棂玉：“城隍庙或许有法子，不如去城隍庙看看？”
说完，整个空间开始晃荡起来，魑树一棵一棵化作了灰烬
离槐掷出一张瞬移符：“先赶紧离开此处。”
苏棂玉点头，拽住了他的袍角，也只有此时，离槐才允许她碰自己。
不过须臾，二人便重新回到了苏家。
叶凝之已守在门口等候她，见她回来，忙招呼一旁小厮过来，指了指小厮手里捧着的匣子，笑道：“这里有三百贯钱，都给你。”
苏棂玉看见那匣子之后便猜到了是什么，听她这样说，看着钱匣子的眼神都要拉丝了，但还是客气了一声：“这太多了，我的香哪有这么贵呀！”
叶凝之嗔她一眼：“那我叶家女的性命就这么不值钱吗？这也是我叶家常年接济贫苦学子，故而家底其实并不丰厚，这才只拿出这么一点，你莫要嫌弃才好。”
“好好好，不嫌弃。”苏棂玉只是客气了一下，然后立马将钱匣子从小厮手里抱过来，加上颜夭灼那一笔，夺舍者欠的债总算是可以还清了！
叶凝之又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今日家中祠堂供奉着的颜夭灼牌位无火自焚了，牌位上的字也变成了‘不得再供奉她’，奇得很，怎么回事？”
苏棂玉沉吟片刻，思及颜夭灼出梦境之后的变化，道：“许是她了却了心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