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夭灼不屑:“不过托梦而已,这些年我梦到他的次数还少吗?用不着你这些邪门歪道。”
苏棂玉:“想必这么多年过去,他在梦中的面容也模糊起来了吧,我这托梦可不一样,准确来说是以香织出一片幻境,引他入镜,他是真实存在的,并非你的梦,但只有一炷香时间,你考虑考虑。”
颜夭灼陷入沉默,似是在认真思考这笔买卖,片刻后,她苍老的面颊上淌下两行浊泪,抬手拭泪,触及布满皱纹的皮肤,她像是被烫到了一般连忙放开了手,许是近乡情怯,她低低嘲讽了一句:“以我这副模样去见他吗?”
苏棂玉莞尔一笑:“这好办啊,钱给到位,我自然能给你换副面容,时间同样只有一炷香。”
“若你是骗我的呢?”
“你没得选,比起你在人世间一年一年的搜寻他的下落,这是你重新见到他唯一的办法。”
颜夭灼闭上了双目,吐出一口气,苍凉道:“好。”
“别急,制香需要时间,先交定金,不贵,七十贯钱,制成后补上剩余的一百贯钱。”苏棂玉心中也是狂跳,没想到在这还能再挣上一笔,照这个速度钱应该能很快还清,接下来就该去赎回家当了。
颜夭灼没有跟她吵架的力气了,诛妖阵一直在吞噬她的生机,她从怀中扔出一袋钱,还不忘斜睨苏棂玉一眼:“满身的铜臭!”
苏棂玉接住银子,掂了掂重量,看样子只多不少,她笑道:“还有叶姑娘的阳寿,对了,制香材料还需取你的心头血。”
还没完没了了,颜夭灼怒视她一眼,随手捡起地上的一片花瓣,放在唇边吹了起来,不多时,一棵魑树晃晃悠悠走了过来,其上还结着一枚血色魑果。
“把那个吃完,阳寿便能回来了。”
说完,她取下头上发簪刺入心口处,鲜血从中滴落,因为早已习惯了取身上血肉饲养魑树,她倒也不怕这点疼,哼都没哼一声。
只是略微喘了一口气,虚弱地看向离槐:“是江千雪,她怜我求仙心切,助我拿到苍梧禁术,不过我看完后便将此书还给她了,连我这介子空间也是她所赠。
当初我真道她是好心肠的女修,如今活了两百年,加之你说偷盗苍梧禁术的罪名安到了那位姒姮姑娘身上,我大抵明白了一二,什么怜我无灵根,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离槐眸光微闪,自离开宗门后,他已百余年未再见过江千雪。
江千雪是他师尊的女儿,小的时候走丢了,因着师尊对他的养育及教导之恩,他一直想为师尊做些什么,故而那些年修炼之余会到处搜罗江千雪的下落,而后江千雪自己回来了。
江千雪人如其名,外表冰霜若雪,以除魔卫道为己任,高冷自持,可这竟是她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吗?
演这么一出戏栽脏嫁祸一只妖?真的只是为了除妖吗?
若真如此,看来他得再回一次苍梧宗了。
离槐再次不自觉地握紧拳头,垂眸掩住眼里的狠戾之色,撤掉了困住颜夭灼的诛妖阵,改用捆仙绳将其捆住。
苏棂玉:“七日后香成,我再来寻你。”
颜夭灼阖眸,有气无力道:“嗯。”
她心中发苦,她总是因为只要有一线希望便会不撞南墙不回头,凡人擅闯苍梧山九死一生,可她却因为苍梧山上有修仙之人的传闻,假意嫁给叶溪舟,然后让叶溪舟为她请来最好的武夫子教她练武,从此两更睡五更起。
后来叶溪舟调任回京,她在路上伪造了一场山匪打劫,自己则趁机逃走了,然后高价聘请了诸多猎户镖师等人,做好各种万全准备后毅然进入了苍梧山,她在其中整整困了三个月,到最后触到苍梧宗结界之时,只剩下她一人,其余人不是被野兽撕咬死了就是跑了。
最后苍梧宗巡逻的弟子发现了她,带她入宗门疗伤,仙师们感其这份求仙之心,准备收她为弟子,此时却又告知她没有灵根,成功再次幻灭,她又一次决绝地闯入了苦海,就因为只要渡过了苦海,无论如何,仙师都会收下她这个徒弟。
人间有言: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而苍梧宗就有开辟出这么一片苦海之境。
苦海没有时间,在里面千百年也不过真实世界几天,因此人进去后身体不会老,也不会饥饿生病寒冷。同样,渡苦海之人除了身上所着的衣物,其他任何东西都不能带进去。
其上飘着一叶孤舟,只要划着这小舟到达彼岸即可,可苦海根本看不到彼岸,似乎无论你划了多远,一回头,仍会发现来时的岸近在咫尺。
所以大部分人都受不了这种一望无际的孤独折磨,会受不住回头的诱惑。
可她秉着心中的那一丝希望,每日看着看不到尽头的苦海,甚至都不知彼岸究竟还有多久才能到达,苦海无岁月,但她还是能感受到时光的,大约漂泊了千年那么久,她才终于到达了彼岸。
而后便是成功拜入苍梧宗,江千雪助她拿到苍梧禁书。
如今虽不知苏棂玉的香是真是假,可只要有一丝希望,她也是甘心付出所有的。
做完这一切之后,离槐祭出一张瞬移符,三人重新出现在了桃源镇上。
不过休息了一日,苏棂玉就开始重新忙活起了制香,此时她正在房内将槐树干捣成粉末。
离槐站在门口踌躇半晌,终是没忍住开口问:“你可能帮忙找到已转世之人投胎去了哪里?”
苏棂玉错愕地抬起头,见他心事重重的模样,于是在脑中搜寻了半天这种香方,摇头道:“我不会,我只能引阴魂。”
离槐落寞垂眸,又道:“你再想想?”
“那人对你很重要?”
“嗯,我于她有愧?”
虽不合时宜,但苏棂玉仍旧怀了几分促狭的心思:“只是有愧?你喜欢她?”
离槐耳垂稍红:“莫胡言。”
“是与你定过亲的江千雪?你想找到她的转生再与其再续前缘?若真能找到,你随时可同我和离,我二人本就是因为那夺舍者才阴差阳错的成了亲。”
她默默想:若江千雪已故,那她就不算是抢亲离槐了吧。
离槐有些不高兴,蹙眉道:“我与她婚约不过是长辈的一句戏言,并无婚书为契,我亦从未应过,我要找的人名唤姒姮。”
姒姮这名字一出,苏棂玉不由地又想起了幻境中的那只漂亮得不像话的白毛九尾四脚兽,只是不知是不是同一人,先前不方便问,此刻她是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了,开口道:“冒昧问一句,姒姮姑娘……可是一只九尾的狐妖?”
闻言,离槐猛的抬头看向苏棂玉:“你怎知她是九尾狐妖?”
苏棂玉边将捣碎的槐树粉末装好,边道:“我在魑树林幻境里看见的,对了,我还看见了一个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修士,幻境中是你将她带出万妖镜的。”
“你怎会看见这段幻境?”离槐呼吸略微急促起来,定定地望着苏棂玉,眸中审视之意分明,似是想通过她看到另一人。
苏棂玉第一次看见离槐这副模样,愣愣道:“许是魑树弄错了吧,那幻境对我起不到任何迷惑作用,因而我才能早早出来。”
离槐收了视线,摇摇头,心中微叹气,她二人长相完全不一样,应不是同一人。
见他如此,苏棂玉还想安慰几句,可张了张口,也不知说什么,她从未对他人动过旖旎心思,根本不懂男女之情,自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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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时间很快就过去了,颜夭灼的引魂香也已制好,因着离槐还想将颜夭灼绑去苍梧宗洗刷掉姒姮偷盗苍梧禁术的罪名,故而跟着苏棂玉一同再去了魑树林。
再见颜夭灼,她原本只是参了银丝的头发已全部转白,身侧垂着一双白骨架子,眼神空洞地看着远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来了。”她淡淡出声,指着一旁的一个匣子继续道,“那里面是尾金,早年的钱财都花的差不多了,我只有这些了。”
苏棂玉“嗯”了一声,将香炉拿出,插好三根引魂香,不多时,袅袅轻烟从中吐露而出,颜夭灼缓缓闭上了眼睛。
颜夭灼再睁眼,发现自己身处一处山林之中,她对此地印象深刻,这是昔日陪夫人来上香的道观后山,也是与许砚初见之地。
一时间她竟开始心慌入麻,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的衣着打扮,是少时爱穿的藕色长裙,垂首发现一旁有个小水坳,她赶紧借着水面照了照,面上皮肤光滑白皙,并无皱纹斑点,头发亦是墨色,她大松一口气。
小丫头没有骗她。
“你是?”
身后传来男子清润的声音,声线熟悉又陌生,若加上在苦海之境待的千年,她已有一千一百多年未听到这声音了,一时间,她鼻子一酸,眼睫被泪水打湿,视线模糊一片。
心中竟生起一丝羞赧,迟迟不敢回头,怕一回头,那人便消失了,如无数次梦里的幻影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