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聪是最后一个进殿的,他看着自己的好友们站在大殿门口,一个个瞪着眼不知在看些什么。
尤其是周直,尤为卖力,他的眼睛本就是四人中最大的,此刻看着最为夸张。
他走到周直身旁问道:“你们在看什么?”
周直咬牙切齿道:“这群人向我们挑衅,这绝不能忍。”
“你也来,绝对不能让这些家伙把我们比下去。”
徐聪沿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看到高台之上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子转过身。
“他转身了,定是认输了!!”
“我们赢了!!”
徐聪扶额。他后悔了,早知这几个人如此不靠谱,当初他就不该上这个贼船。
当初刚进国子监时,他听说国子监犹如官场,家族在朝中的势力如何,你的地位便如何。
那时他的父亲官职低微,家中花费极大代价才将他送进国子监。
他担心自己会遭人欺辱,只一心想找个靠山。
他暗中观察了几日,选上了方必安等人。
因他发现,这几人行事高调,吃穿用度皆非凡品,且都仪表堂堂,气度不凡,怎么看都是社稷之器,栋梁之材。他又偷偷打听了几人的身份,发现几人都是朝中重臣之子。
于是他有意去结交几人。
让他颇为意外的是,这几人竟意外地好说话,他极为顺利地就混进了几人中。
周直问他可有所长。为了让几人对他刮目相看,他称自己博古通今,博学多才,出口成章,并且精通兵法。
谁知这几人居然真他娘的信了,尤其是方必安,时不时还会拿着兵书同他谈论,于是他为了不露馅,被迫读完了藏书楼里的所有兵法。
跟几人相处久了之后,他才知道,什么社稷之器,栋梁之材,全他娘的是错觉,这几人全无靠谱的时候。这三人里只刘应稍通书画,方必安与周直则是惨不忍睹,后来夫子留下的功课,皆是他替这两人完成的,硬生生逼得他当真学会了出语成章。
原本还想着与几人熟识后,能够让他们照料着自己点,谁知竟变成了他屡屡为这三人善后。
从他知道自己居然能当几人的智囊军师起,他就该退出,真的。
徐聪感叹一番,又拽住几人,硬生生将他们拖进殿内:“别忘了今天的正事。”
太后携宫中众女眷们也皆陆续入殿,她们于另一座高台上坐下。
大殿内,群臣肃穆立于台下,台下鼓乐齐鸣,一派泱泱大风模样。
皇帝一身黑金色龙袍,手持信香,走向祭台,向众神位焚烧信香,行礼祈福。
群臣纷纷跪拜行礼。
礼毕,皇帝走下祭台,邀众臣共饮。
方必安不断关注着台上的阿思兰。当他瞥到阿思兰欲有起身之势时,心一横,自群臣中走出。
方先野看着自己的儿子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走到皇上的面前,“砰”地跪下。
声响巨大,听得周直等人膝盖一痛。
“方必安,你有何话要说?”
方必安一字一句铿锵有力道:“皇上,臣与芷兰郡主,两情相悦,情投意合已久,求皇上成全!”
底下众臣皆有些愕然,连方先野都怔住了。
这兔崽子先前不是死活不肯娶叶芷兰吗?他今天这又是唱的哪出。
皇帝也愣住了。
母后曾同他谈过方必安与叶芷兰的婚事,只是他还未来得及考虑,便被北狄这边搅乱了。
诚然,北狄开出的条件令他颇为心动,可前日母后让人传话给他,她绝不同意让叶芷兰去北狄和亲。
母后的意愿,他向来不敢违背。
可他小心翼翼地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事事皆顺着母后的心意,但母后眼里,仍是瞧不上他这个儿子。
在她心里,他从来比不上他的姐姐。
他望着高台上的母后,母后亦微微站起身看着他,颇为心急的模样。
他忍住笑意,决心要让他这个母后着慌一番。
“哦?真有此事?”
群臣之中有几人高喊:“千真万确,臣等可以作证。”
皇帝定睛一看,其中一人是户部侍郎刘瑞。
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刘瑞不喜方必安,这朝中有眼之人皆看得出来。
他这突然为方必安作证。
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刘爱卿,你的眼睛这是怎么了?”
刘瑞闻言捂住左眼,看了方必安一眼:“臣,臣昨夜回府时,不慎摔了一跤。”
这该死的方必安,昨夜伙同他那群狐朋狗友,闯入他的府中,要他今日在朝上为方必安作证。他不肯,那几人便对他威逼利诱,甚至还动上了手,他敢不答应吗。
又一人站了出来。
此人满脸络腮胡,一副老实可靠的模样:“皇上,臣也可作证。”
众臣一看,此人是兵部尚书金易邱。
金大人可是出了名的老实人啊。
连金大人都这么说了,那事实定是如此,错不了。
于是余下众臣纷纷附和。
周直见状“啧”了一声。
昨日他去找金易邱时,这人软硬不吃,他无奈问道要怎样他才肯改口。
结果这个厮一开口就是五万两银子。
他一想到朝中之人提到金易邱此人都是赞不绝口,说这人是出了名的正直,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老实人会这么狮子大开口吗!!
简直是侮辱老实人!
连看着最奸诈的万大人都只要了一万两!
难怪当初在国子监时定业就与这人不合,定是定业那时就看出了这人奸诈的本质。
皇上环视了一下群臣,慢条斯理地问方必安:“可朕怎么听说,你与芷兰,时常争吵。”
群臣中有个声音赞同道:“不错,儿臣也见过方必安同叶芷兰争执。芷兰表妹脾气甚好,从不与人争吵,唯独对上方必安除外。”
徐聪听到这人声音,心里咯噔一声。
坏了,他们怎么就把这人给漏下了。
七皇子叶贤,平日里散漫惯了,已有段时日不曾来上过朝。
于是他们便把这人给忘了。
高台上有一女声道:“皇叔,你别听七表哥胡言乱语。青荷可以作证,叶芷兰与方必安两人定情已久,他们二人本就是竹马青梅,奈何总有人横插一脚,意图干涉。”
众人看过去,那人是瑞亲王之女,青荷郡主。
她甚至还加重了“意图干涉”四字。
“青荷表妹,你!”
方必安听青荷说完,他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认得这个青荷郡主,她是叶芷兰身边的好友。
他胡邹乱说也就罢了,这个郡主又在说些什么,什么竹马青梅乱七八糟的。
众臣面面相觑,他们已分不清现下是什么境况了,纷纷闭口不言,唯恐站错了队。
于是他们盯着方必安,看他如何作答。
皇帝看了眼高台上的太后。
他的母后已完全站起身,手指紧捏着高台的栅栏,平日一贯的雍容典雅姿态都不见了,显然气得不清。
一时之间,他的心情大好。
到此为止吧,就不为难这些小辈们了。
毕竟,他也不想真的违背母后的意愿。
方必安微低下头,睫毛颤抖几下,极为艰难道:“臣臣臣臣臣,那是。”
“为了,叫郡主多看臣一眼。”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皇上问他时,他脑海里下意识地便蹦出了这个答案。
说完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免深吸了口气。
众臣听到他的回答,又看他一脸懊悔的神色,不免觉得好笑,叶贤甚至笑出了声。
既有皇子带头,剩下的人便也不再顾忌。
方必安看着这些人窃笑的模样,心如死灰。
今日之后他怕是要成为朝中的笑柄了。
众人越笑越大声。
连皇上听了都忍俊不禁,为避免众臣看到他脸上的笑意,他赶忙背过身,不让众人看到他的表情。
方必安见皇上始终背对着他,不知在思忖些什么。
难道皇上看穿了他?
于是他朝徐聪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的军师快来救场。
徐聪于是几步上前,在方必安身旁跪下:“皇上,方将军对郡主的一片心意,天地可鉴。臣对方将军颇为了解,他真是将郡主放在了心尖上。心心念念的都是郡主。郡主开心时,他亦欢喜若狂。郡主难过时,他更是黯然伤神,整日在酒馆买醉。”
“皇上若是不信,可以差人问紫竹轩的掌柜。”
周直听得又对徐聪生出几分佩服来,偷偷朝徐聪比了个拇指。
这徐聪真他娘的是个人才,连同兄弟喝酒这种事,都能被他随手拿出来作证。
徐聪会意,偷偷给他回了个手势,意为有他出马,尽管放心。
方必安则听得头皮发麻,他当真是低估了徐聪。
徐聪是怎么想出这么肉麻的话的。
昨日方必安就预想到今日自己会有这样一番丢人的场面了。
父亲从小教导他,凡是认为正确的事情便去做,不要怕丢人,面子并不重要。
他一直将此奉为圭臬。
也从不在意他人如何看自己。
可就在今日,他深刻地感觉到,或许,他还是要脸的。
于是他又朝徐聪示意,示意他可以了,就此打住。
徐聪却会错了意。
他以为方必安是让他继续,再添把火。
于是他接着说道:“方将军甚至还给郡主写过一首诗。”
皇帝听完来了兴趣,对方必安道:“哦?什么诗,让朕也品一品。”
方必安:???
昨日几人说的是,迫不得已时,将此诗拿出。
就,就这么用了?
他昨夜背了一宿。
当年在国子监时他都没这么用功过。
但皇上既已发话。
他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将这首诗背了出来。
众人听完表情各异。
诗是好诗。
但这诗本应是柔和平缓,蕴含无限情义。
却叫方必安诵出一种军中铁律之感。
皇帝抚掌:“不错,好诗。”
“你将此诗倒着再吟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