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刘应躺在自家的雕花大床上翻来覆去。
院里的公鸡第二次打鸣时,他被吵醒了,之后便没有了睡意。
突然他感觉到几分不对,屋内有人闯入,且不止一人,那几人立于他的床前,注视着他。
他感到压力,额上淌下一滴汗来。他翻了个身,假装睡熟,悄悄摸向枕下的武器。
两个月前府上才遭过贼,想不到这么快这些贼人又来了。
他们在盯着自己。
这是要干嘛?
偷了东西还不够,还想偷人?
他虽是文官,可他的父亲是大梁镇军大将军,他的武艺是父亲从小亲自教导的,在他们几人中,仅次于方必安。
正当他屏住气息,准备翻下床给这几个贼人点颜色瞧瞧时,有人踹了踹他的床:“起来起来,干活了。”
这声音,是周直。
他猛地睁开眼,转身一看,周直等人围在他的床前,宛如三尊门神般。他们三人个子本就高,直将窗外的那一点微弱的光挡地严严实实。
“你们有病啊,大半夜跑过来......”
周直一伸手捂住他的嘴。
“嘘,小声点,我们有要事相商,快走快走。”
刘应就这么懵懵懂懂地被几人架着带走了。
四人来到一家酒馆,定了个偏僻位置的厢房。
徐聪站起身,给他们三人如此这般地就目前朝堂局势详细分析了一番。
他看着三人无动于衷的脸:“听懂了吗?”
周直一脸痛苦:“听不懂,你直说怎么做。”
徐聪言简意赅道:“没法子。”
说着转向方必安:“眼下时间过于紧迫,现下唯一的法子,便是有人在阿思兰旧事重提之前,向皇上求娶郡主。”
“这个人起码得是重臣或是重臣之子。”
“他与郡主平日里一定得有所交集。”
“并且,他要有名正言顺的理由,也就是说须得占天时地利人和。”
方必安感觉到其余三人的目光逐渐聚集于自己身上。
“眼下最符合这些条件的便只有你了,你只缺了人和。”
“等等”周直出声打断道:“李宴清那小子呢?”
“他岂不是也正符合这些条件?”
徐聪答:“他这几日不在朝中,至少十日后才能归来。”
于是众人又将目光聚于方必安的身上。
方必安此刻内心正天人交战中。那日在北垣街遇到叶芷兰时,他便猜到叶芷兰定是去找李宴清。
原以为是李宴清不肯帮叶芷兰。
原来并非是李宴清不愿,而是他压根不在府中。
也对,若是李宴清尚在府中,她还会来找自己吗?
他不过是叶芷兰最迫不得已的选择罢了。
想到此处,他总觉得心里有几分不是滋味。
他的确想帮叶芷兰,可他为了帮叶芷兰就一定要娶她吗?
他又想到了那日的梦境。
若真娶了她,那岂不就是应了梦境,到时妻子不是自己的,孩子也不是自己的,他是什么千古冤大头啊。
徐聪看着方必安极痛苦的模样,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必勉强自己,这事本就与你无关。”
其余二人也劝解起方必安来。
“是啊,定业,不必介怀,或许那个皇子对叶芷兰很好也说不准。”
方必安已有几分被说动,他站起身,准备同兄弟们一起离开。
隔壁的厢房似乎来了人,他们声音极其喧腾,说着与大梁不同的语言。
方必安听出他们说的是北狄的契克语,他们府上的陈伯原本也是北狄人。小时候他看陈伯有时自言自语地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陈伯告诉他,这是北狄的契克语。
他便缠着陈伯教他学会了契克语。
只听他们其中一人说道:“我们皇子当真要娶这个大梁的公主吗?她这么瘦弱,一场风寒就能要了她的命,怕不是还没到北狄,就病死在路上了。”
“你懂什么?他们大梁,分明是以柔弱为尊,越是瘦弱,身份便越是高贵。你看他们的皇帝,简直比不上咱们王上半分。”
“有这样的皇族,咱们北狄灭掉大梁指日可待。”
“不过,前日我见到那个大梁的公主,她当真是骄纵跋扈到了极点,要是这个郡主也是这般,不服管教,七皇子该怎么办?”
“这还不简单?打一顿就听话了。”
“一顿不听话,那就多打几顿。”
“啊,这能行吗?他们郡主不比我们北狄的女人。这么瘦弱,打死了可怎么办?”
“死了便死了,他们又不知自己的郡主死了,到时找人模仿他们郡主的笔迹给他们的皇帝写几封信不就是了。”
“再说了,七皇子不是说了,他又不是喜欢那个郡主,他只是想看她被折磨的样子......”
周直等人原已站起身准备离开,却见方必安神色凝重,听了会隔壁的谈话,突然一按腰间剑柄,走出屋子,来到隔壁厢房,一脚踹开门。
众人不明所以,但还是跟了上去。
只见里坐着一群外族模样的彪形大汉,为首那人看着他,疑惑问道:“你是什么人?”
方必安不答,径直走到为首那人身前,飞起一脚,直将那人踢的往后倒飞出去。
余下的人反应过来,一齐朝方必安扑过来。
周直等人跟着方必安进了隔壁厢房,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方必安同他们动起手来。
于是他们稀里糊涂地便同这群人打了起来。
周直没带武器,索性直接拆了条桌腿,
刘应是几人中看着最斯文瘦弱的,于是更多的外族人围在他身旁,妄图从他身上找突破口。谁知这人看着最为瘦弱,打人却是最狠的。他甚至不用武器,出拳只打眼睛或鼻梁,一打一个准。每打一人,嘴里还要嚷嚷一句对不住对不住。
被打的外族人气得要吐血了。这算什么?嘴上道着歉,下手还一点不含糊。
他们第一次见打完人还带道歉的!
简直是岂有此理!侮辱性极强。
而方必安似乎是与为首那人有极大的仇一般,只逮住那一人打,直打的那人跪地求饶还不肯停止,最后还是周直等人看不下去,怕闹出人命,上前强行将方必安与那人分开。
徐聪看着那几个外族人满脸乌青,一副极惨的模样:“还不快滚。”
为首那人的脸上黑红交错,整个人看着肿了一圈,他躺在地方还想说点什么,谁知只说了两个字,方必安便挣脱几人走上前。
周直等人忙又将他拦住,几人费了极大的力才将他按于墙角的椅子上坐下。
几个外族人似乎也怕惹事,麻溜地架起地上那人便离开了。
周直下楼同掌柜的赔付了银钱回来,见方必安坐在那冷着脸,只拿帕子将手上的血迹一点点擦净,又嫌那帕子恶心似的,将帕子往火炉里一扔。
方必安似下了决心,站起身,问徐聪:“你说我独缺了人和?”
两日后,太极殿上,春祭大典。
众臣纷纷入殿。
方必安立于太极殿的门口,搜寻着北狄皇子阿思兰的踪影。
阿思兰立于一旁的高台之上,他们不是大梁人。无需行祭礼,大梁的皇帝特地建此台供他们观赏春祭大典。
他身旁的侍卫突然伸手往一个方向一指:“这不是那日寻我们麻烦的小子嘛,他在那。”
阿思兰顺着侍卫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红衣银甲的少年抱臂站在太极殿门口,似乎在找寻着什么。
他看着这少年的脸庞,只觉眼熟。
蓦地,他突然想起了那是谁。
那是同大梁的郡主一样,曾出现在他梦里的人。
在梦里,那是他南下伐梁,遇到的最大劲敌。
若不是此人,原本只需两年他便可以攻下大梁。梦里,他一路南下,有如神助,梁兵节节败退,他攻至汴京城门口,与皇城仅几十里之遥。
这人却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整顿梁军,以五万梁军破他们十万大军,接着又擒住他那三哥,以此为要挟逼迫他的父王退避三百里。父王答应后,他又率五千梁兵,趁北狄安营扎寨时发起奇袭,杀数千人,斩下他二哥的首级,悬于汴京的城门之上。
父王誓要为子报仇,强攻几次皆无所获,又因求胜心切,中了那人的埋伏,受了重伤。他们不得已再退军百里,意图休养生息,重整旗鼓。
谁料这人紧追不舍,他们且战且退,一路退至安北河对岸,至此,大梁已拿回将近八成的江山。
在梦里,他做了他最想做之事,在父王重伤后,他令人使父王不治而亡,而他那几个有能力与他抗衡的几个哥哥皆已战死,他名正言顺地成了北狄的王上。
他差人出使大梁议和,却遭了拒,听使者说,原本议和极为顺利,谁料这人极力反对,大梁皇帝只得作罢。
他紧紧盯着那人比起梦中稍显稚嫩的脸庞,暗暗发誓,若有机会定要杀了这人。
与此同时,那人似有所感,抬起头,与他目光相汇。
方必安总觉得有人于暗中观察自己,那目光令他极不舒服。他一抬头,果不其然,有人站在高台上盯着他。看他们的穿着打扮,应当就是北狄那伙人。
为首那人衣着华贵,其余几人对他极为尊崇的模样,想必那人就是北狄皇子阿思兰了。
阿思兰见方必安发现了自己,也不收回目光,而是继续盯着他。
原本方必安与阿思兰目光交聚的那一刻,他良好的教养告诉他,他应当移开目光。
然而他很快反应过来,分明是阿思兰在偷看他,他移开目光干嘛?
并阿思兰那个厮被自己发现后依然一动不动,还在继续盯着他。
他心道这厮定是在向他挑衅,这他能忍吗?
于是他不甘示弱,努力睁大眼睛,瞪着那人。
老实说,这对他着实有点不公平,他是站于阳光下,而那人是立在阴影里。
太阳刺地他有些许睁不开眼。
但大梁的男人,绝不认输!
周直与刘应走进到大殿门口,看到方必安杵在那,不知在看哪一处,眼睛瞪地像铜铃。
周直奇怪道:“定业,你还不进去,在这干什么?”
方必安咬牙切齿道:“阿思兰那厮在向我挑衅,这怎么能忍。”
周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一个高台上有个异族打扮的年轻男子在盯着方必安。
他挑衅自己兄弟,就等同于挑衅自己!!
于是他拉住刘应,同方必安一起瞪着那人。
阿思兰猝不及防地看到那人身边又多了两人,一齐瞪着自己。
其中一人亦甚是眼熟。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颗染血的头颅。
他想起来了,在梦里,那人是那红衣少年的下属,他们二人,最后皆是死于自己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