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必安的俊脸一下子红了:“你!”
叶芷兰笑了好一会,终于停下。这下无论她说什么,方必安都不再理会她了。
当初在国子监上学时,尽管她与方必安素来不合,但是几次三番注意到她手上的伤痕时,他会询问她伤痕的由来。
她喜欢一些新奇的玩意,这些伤都是她自己磕碰到的,但看到方必安一脸认真的样子,她开玩笑道:“宫里的嬷嬷罚的”
方必安起先不信。
于是她说:“宫里的规矩太多啦,我记不住,嬷嬷教了我很多次我总学不会。她就罚我啦。”
方必安愣愣地问道:“为什么不告诉皇上?”
她托着腮,叹了一口气:“他是我的舅舅,又不是我的父亲。我的父亲还是他下令处死的。”
当时方必安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皱着眉思忖着些什么。
后来闹了大乌龙,原来方必安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将此事告知到太后那里,太后勃然大怒,要彻查此事,眼看嬷嬷性命不保,她只好向太后解释,这些都是她的玩笑话。
事后,方必安怒气冲冲地来找她,问她为什么骗自己。
她对方必安说:“为什么我说什么你都信呢?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容易相信他人?该说你是单纯,还是蠢呢?”
方必安楞在原地,眼里的热忱炽烈第一次消失不见,一直到她起身离开,他都怔怔站在那,一动不动。
其实,当日她说的不全是假话,只是那是她被封为郡主之前的事了。
方必安牵着他的皎雪骢在前方大步走着。
他后悔了,这么多条小道,为何他偏偏挑了这条,还遇上了叶芷兰。
第一次见叶芷兰时,他们便打了一架,她还挠伤了自己那张颇为满意的脸,那条疤现在还横在他的眉毛上。
后来在国子监上学时,两人偏生又遇上了,这人处处寻他晦气。
她要是个男子,管他皇子还是臣子,天王老子来了自己都非要教训他一顿不可。
可她偏偏是个女子。
原本想着小女孩总该是怕狗的,他将汤圆带到国子监,想要吓唬吓唬叶芷兰。谁知她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汤圆每回见到她比见着自己还高兴,那口水能流一地!
都好几年过去了,怎么再见面它还是这副德行!
方家是少它吃食了吗?这没用的汤圆!
母亲曾告诉他叶芷兰父母的事。
母亲还说叶芷兰的父母去世的早,她虽是郡主,可到底不是皇上的亲生女儿,即使太后还算宠爱她,可没了父母的庇护,独自一人在皇宫那样的地方生活,个中滋味怕也是不好受的,让他多照顾着叶芷兰些。
他亦是如此做的。可这个叶芷兰,总是不领情,老是同那群酒囊饭袋拿长命锁的事情取笑他不说,还处处揭他的短。
而且叶芷兰虽外表看着柔弱善良,内里却是有八百个心眼孔子,恶劣又记仇。
他不过捉弄了叶芷兰一回,她却因此骗了他那么多回。
他自认品性极好,可叶芷兰总能让他生气。
他怀疑自己被母亲骗了,再如何说,叶芷兰都是郡主,还能不好受到哪里去。
他微微侧头,觉察到叶芷兰的目光,顿时心里警铃大作:“你看我干什么?”
叶芷兰回嘴道:“你不看我,怎会知道我在看你。”
“你!”
“你什么你。说起来你如今可有婚配?”
“与你何干?即使有,那人也不会是你。”
叶芷兰愣了会,终于反应过来,忍不住笑出声:“方将军放心,我喜欢的是李宴清那样的谦谦君子。”
言下之意便是他不是谦谦君子,她看不上。
方必安“哼”了一声。
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
说到李宴清,他与方必安完全不同,如果说方必安如艳阳,鲜明热烈,凡是靠近他的人都会被他的炽烈灼热双眼。而李宴清就如同细雨,润泽万物,悄默无声,可等你反应过来,这细雨已有延绵不绝之势。
叶芷兰时常觉得,自己与李宴清很像。她打听过李宴清的身世,李宴清的生母身份低微,而他父亲的正妻十几年都无所出,遂将他从生母身边带走,过继为自己的孩子。李宴清的面上总是挂着淡淡的笑意,但她能看出他的笑多少有些苦涩。生母仍在世,自己却不能待在她身边,也是一种痛苦。
李宴清喜静,她亦是如此。在国子监上学的时候,闲暇时,两人曾经常坐在竹庭中看书,两人谁都不说话,也不必说话。
李宴清温和却不软弱,温暖却不炙热,更重要的是,他从未用厌恶或是怜悯的眼神看过叶芷兰。
他看叶芷兰的眼神总是清冽而温和。
汴京近九成的女子都喜欢他。
只是不知怎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的他。
想到此处,叶芷兰又觉得心里闷闷的,她又看向方必安的背影。
“方必安,我还以为你跟你爹去了南地之后,就不会再回来了。”
方必安的语调上扬,有着止不住的兴奋:“我当然要回来,我还有要事要做。”
“什么?”
方必安突然站定,笃定道:“平北狄,灭南蛮,护我大梁,一雪前耻。”
这话语很耳熟。叶芷兰记得先生曾在课上问学子们都有何抱负,那些朝臣之子说的无外乎都是些拜相封侯,功成名就之类的话语,唯方必安一字一句,铿锵有力道:“平北狄,灭南蛮,护我大梁,一雪前耻。”
旁人哄堂大笑,皆讽他不知天高地厚。
她没有跟着众人一起讥讽他,因为那时他的神色极为坚定认真。
她说:“我祝小将军心想事成。”
就在他们快要走出骊山那片林子时,前方突然传来许多人声。
叶芷兰定睛一看。只见前方聚着一大片人,似乎在搜寻着什么,而她的皇姐站在人群中,面色沉静如水。
方必安止住脚步,转身问她:“那些人是在寻你吗?”
她尚未想好如何面对皇姐叶梅雪,眼下她势单力薄,最好的选择还是避开皇姐,先回皇宫。于是她对方必安说:“快跑快跑!”
方必安一脸疑惑:“跑什么?”
“快上马,不能让皇姐看到你。”
方必安不动,跟她较起劲来:“看到我怎么了?我还怕她不成?”
叶芷兰故意道:“没怎么,最多不过是皇姐来寻你,要收你做她的面首。”
此言一出,方必安面色一僵,看着她狐疑道:“当,当真?”
“你是不是又在骗我。”
“自然是真的,不信你去打听打听,我的皇姐最爱的便是你这种面如傅粉的小白脸。”
“要不是你今日救了我,我才不同你说这些。”
“哪个是你皇姐?”
“喏,人群正中央那个身着缕金挑线红裙,满头金步摇的便是。”
方必安闻言朝叶梅雪的方向看去,恰逢叶梅雪也往他们的方向看来。只见皇姐立马变了颜色,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叶芷兰只觉得身下的马鞍略矮下去一截,紧接着一双有力的臂膀自她后方绕过她,牵起缰绳:“架!”
“ 汤圆跟上!”
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方必安,竟会怕这个。叶芷兰心觉好笑,但她忍住了,并未笑出声。
叶梅雪眼看着叶芷兰同一名陌生男子离开,对身后的侍卫道:“去查查,刚刚那个与叶芷兰一同离开的男子是谁。”
侍卫一脸为难:“属下无能,并未看清那人的脸。”
“蠢货!那便查此次春搜,身着红衣,乘皎雪骢的都有谁。”
“是,属下领命。”
另一边,方必安问道:“去哪?”
叶芷兰言简意赅道:“回宫。”
方必安想到刚刚那个神情可怕,仿佛要将他们一口吞下的叶梅雪,顿觉头疼。
他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的皇姐,随便看到个好看的男子,便会想着收作男宠吗?”
“那倒不是,原本你要是独身一人是没事的,但你同我在一块。”
“凡是与我走得近的男子,皇姐都会收作男宠。”
方必安“嘶”了一声:“你们这些皇族是不是都有脑疾。”
“你让太医给你皇姐治上一治。”
叶芷兰闻言忍不住笑出声,她笑得身体微微后仰,但她发现,虽然两人同坐一匹马,但她并未挨到方必安。
于是她偷偷继续后仰,但她始终都没有挨到方必安。
正当她满脑子疑惑,想要回头一探究竟的时候,身后传来方必安那咬牙切齿的声音。
“叶芷兰,你再往后我就下去了!!”
如此一来,叶芷兰笑得更大声了。
“你还笑!”
到了皇宫门口,方必安率先跳下马。
叶芷兰紧跟其下,她下来的太急,没扶住马鞍,直直往地面扑去。
方必安上前扶了她一把,她下意识地拽住住方必安的袖子,可下坠之势太猛,整个人都扑到了他的身上,为了站稳,另一只手顺势搂住了他的腰身,除此之外,她还踩到了什么。
她微微抬头,对上方必安那张虽面无表情,但面色沉地不能再沉的俊脸,方必安先是看向她搂在他腰间的手,又看向她的脚下。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方必安那双崭新的黑色金纹皂靴被她踩在脚底。
她小心翼翼地挪开脚,又轻轻放开他,退后几步。
方必安的袖子破了个口子,能看到里面白皙的小臂,难怪她刚刚听到刺啦的声响。
他的腰带被她扯歪了几分,一只皂靴上还印着她的脚印。这人好像每回碰到她都要倒霉一番。
方必安沉着脸,一副要发作的样子,最终又无可奈何似地叹了口气。
叶芷兰笑道:“辛苦方小将军,快回去吧。”
方必安如释重负般,呼出一口气,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