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逄定好当众叫唤瘟神,瘟神迟迟不出来,南荣朵忙出来陪笑给他台阶。只是,满殿的烛光一晃,南荣朵身后出来一个着香着素的夏芎芎,身上还保存着出丧的打扮,那一身雪白的布衫裁剪得十分合身,那件白衣衫慢慢落色像拼了好些块不配色的疤。她个儿不高,有张很匀净的扁脸,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滚着一股怨气。
“二夫人?”
“夏芎芎,竟然是你,” 南荣朵的脸色添了震惊。
众人并没有一拥而上将夏芎芎围住,只见她慢慢走向神像边上的圣鼎之处,这几日她忙得团团转,知道了也好,省得她一直经营贩瘟的营生,她一边走着,一边脱掉素服,扔在地上,露出一套令人眼前一亮的黑衫,十分醒目。
殷漱淡定地看她一眼。她还是被认出来了!夏芎芎眼中带怨红絮,游无定意,半晌,却忽地掠过一道终于见光的眸光。
她不容他们多言:“……你们认出来又如何?你们能拿我怎么样?”
是不能拿她怎么样,她是连山埏的夫人。
众人惊慌无措,不知怎么办?
夏芎芎站在圣鼎旁边,圣鼎照出黑衫的过往,原来闻床怪会爬进乡民的床底,悄无声息吸走乡民一层薄薄的新鲜的皮,凝成一件一件明艳的衣衫,每一衫尽是她的罪孽。
她眉间敛笑,道:“你们自己呢?为什么没早一点发现我?全是傻子。”
她说话时透出一种自己的计划全被众人摧毁干净的解脱之意,好像也没有心思弄出一点儿名堂来了:“现在也不晚,正好了却我一番心愿,”众人见她自言自语,也都不答一言,退避在地。
她背着那尊圣鼎,方才的素服在地上皱成一片银潭,仿佛要生成她的灵堂。夏芎芎道:“我的祖上本是欢都司香鬼的仙官,却被连山庄抢去风头,家道日久败落,我成了木屐阁的暗姬,木屐阁的仙人招惹我,他们害我,把我灌醉,拿我试炼雷霆,他们抓奸了我,他们不是人,他们当然不是人,他们是欢都的仙人,”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我所受的,自然要全部还给他们,这个欢都对我一点儿也不公平,我爹我娘,夏氏一族,还有那帮称仙的人渣,我故有今日,也是亏了他们。连山埏来了木屐阁,我于那日频频回顾,侥幸搭上了他,连山庄的老庄主和老夫人的反对他娶我,可笑,以为自己的儿子是什么尘中英杰吗?后来,我在三危河亲见瘟神与桃花神同归于尽,便意外得到释雷丸,靠着释雷丸,吸收瘟神的残力,我非多瘟之体,要靠吃香鬼保住躯体,年年的吃,日日的吃,我试图用香料掩盖瘟气,到最后,把自己从仙人吃成仙鬼。那些人的一点点的仙力,怎么够维持我的仙人样貌?于是,我招揽侯觉,他为我卖命,又抓了一些战俘、商贾、家畜、村民养在瘟水舍,所有瘟水舍的人都饮了瘟水,被我所控。这么多年下来,我满身瘟力纹,只能靠美衣遮体,拜谁所赐,嗯?”
众人听了,不动声色,只逄定好一人指着她道:“你也不能拿无辜之人的血来暖自己,被你残害的人也是别人的亲人。”
夏芎芎道:“不妨事,想杀我的,自会使力报复回来,”冷笑三声:“你们这等不屑人事的游仙,今日也要做一回救世主吗?啊?……”她召唤一只闻床怪,见毫无人状的闻床怪扛来一只大麻袋,依着夏芎芎的命令,放出麻袋里的百里浪,塞了一嘴的衣裳,话也说不上来,人也晕了。
夏芎芎说一会儿话,不免满腔愤感,竟没注意到身侧的动静。只见一个轿夫提着刀,去刺夏芎芎的腰,刺穿了她的腰,将她摁刺于鼎。众人一惊,半时安静,轿夫看去,被刺腰的夏芎芎垂着眼睛,轿夫靠近她,提脚就踹她的肚子,回看众人:“先下手为强,我看是对的。”那人忽然感到自己的后脑勺发凉,他蓦地睁眼,只见十根白指倒插他的脑颅,下一秒,破骨出来,那鬼指的抓力凶猛毒辣,轿夫的头皮被剥,鲜血淋体。
“你下手真重,好疼啊!”夏芎芎全身没动,转一圈腰子,缓缓抬头,脸上蹦出白筋,整张脸织起血筋,口吐血雾,殿中变成一片红红的雾潮。
两个女人过招,殷漱也是会家不忙,将结音锤使得心应手。
不多时,人堆一喊,酒里抹了毒料,有人瞪白眼睛,口吐白沫,有的五指撑不开,倒在地上,有的中邪似的撞人,方才那些喝酒的全都倒地不起了。
夏芎芎冷漠地看一眼地上毒发的人,双手一伸,五指显出浓浓的鬼气,登时,她的鬼气把吴佚的四肢碾成尸粉。鬼气再次缠杀一个轿夫,她托着地上的尸体,就像拖着一只死羊,她在一片血雾之中,一边拖着尸体,一边猛地凄笑。
夏芎芎脸色走样,凶狠起来,召出一堆神像后的香尸出来啃人。众人静观,不敢上前,才有两个大胆的地仙,辅替施法,去杀一堆的香尸。殷漱将结音锤幻化,分成数锤与夏芎芎交斗,被闻床怪纠缠,难以拘住从圣鼎里不断爬出的闻床怪。
殷漱的分锤掠过神像的前方,但见侯觉大喝一声:“瘟兵何在?把他们都杀了,我把欢都分给你们,助你们成仙做官,这是你们逆天改命的好机会,”侯觉狂怒一吼:“杀…………”
一片血雾中,所有瘟兵举刀而杀:“瘟神英明,杀光他们……”众人冲到殿外,见那瘟兵追杀官员,第五藏兀自奔走。曹高的副将曹捱大喝一声道:“你们这些官虱子,我今番就杀灭你们!”护着第五藏而走的席柑柑,转身回道:“手下败将,如何再来厮杀我们?”曹捱脸色大怒,抡起宽刀,奔过槛去砍他。那席柑柑仗着九尺钉耙,转身也杀过去了。第五藏脑子一紧,肚里失胆了,骇得饥了,他那脚力,越使得出来,得了机会,就要逃走。席柑柑与曹捱斗到九合,两人无形之中力怯了,只得蛮杀。官员们见席柑柑要输了,没一个敢来协助他的。殿里殿外十分混乱,官员们奔逃,高喊:“快跑啊,快跑啊……”辛画与瘟兵过招,辛画与曹捱的瘦妖过招,将瘦妖摔地后,踹飞瘦妖的肚子,瘦妖翻了筋斗,辛画追杀过去,瘦妖拿人来挡身,辛画一个顶肘,一个挥拳,再一个侧翻,手里的齐眉棍子撬进瘦妖的胸膛,瘦妖中棍而亡。
那逄定好一把揪住第五藏的腰带:“掌衙啊,你怎么还这么糊涂啊,你要去哪儿啊?”
第五藏停步回看,逄定好不让他走:“别忘了你是衙门的掌衙,你知道瘟神的真面目,他会放过你吗?”
“可是我打不过啊……”第五藏卯头要奔,再被逄定好拽回来:“欢都覆灭,第五藏啊,你还能做出活路吗?”第五藏面色为难,转头看向身后的厮杀,犹犹豫豫,最终理智战胜感情:“欢都的乡民官员,我们一起剿灭瘟水舍……”第五藏扛起大刀去杀瘟兵了。
分锤溜向东壁的青铜神龛处,但见牛翚的手下也都倒地剧烈咳嗽:“舍王,酒里有毒,”牛翚大怒,只一脚踢开曹高,自己却面色青黑,瘟兵纹丝不动。曹高站直看时,道:“舍王,你也有今天啊?”只见那曹高仗着一把腰刀,托地刺向牛翚。牛翚见了,大吼一声,抡拳来抵,与之厮斗。两人斗了十个回合,中毒的牛翚已打不过曹高,牛翚的手下左躲右闪,隔着千石台望着打斗。曹高掣刀去击,牛翚抵当不住,也不逃命。曹高大踏步提着腰刀搠向牛翚,牛翚猛地出拳,打中曹高的脑门,曹高踉跄后退。牛翚正斗间,忽然,听到背后的步声,回头一看,不时见一个熟悉的人影,竟是李脆来了:“领神司,你是觉得脏水洞也要易主了吗?那曹高心里慌张了,只杖着腰刀在手,众人中毒,也是勉力一搏。曹高托地跳进人丛,举着腰刀,拿着牛翚手下的性命威胁李脆。众多的闻床怪和殷漱拼了四五回合。欢都的乡民躲到香积厨下,避在杆处,不敢来杀。牛翚恰才毒发,正好被小喽啰厮见,小喽啰一来命里无财,二来走了许多歧途,也是没有办法了,只得再卖个曹高的人情,于是,他从地上捡起一把弓,对准牛翚的破绽,发出一矢,箭矢扎中牛翚的胸膛,拖了他的命要走。李脆拈着地上的妖刀,直杀进人丛,又与曹高斗了十合,曹高掣了腰刀欲走。
殷漱还在北壁的圣景台与夏芎芎激战,许多送丧的仙人都吓得屁股尿流了。殷漱的分锤幻成龙息石绳子,要把这些扑上来的闻床怪都缚了,撺在圣景台。刚缚了一百来只闻床怪,背后的夏芎芎袭击过去,两个斗得停不下来。香积厨下,那些中毒的乡民,因为害怕殷漱会输了,也无力上前助阵,有的怕闻床怪来杀自己,已先行咬舌死了。只见独眼龙、引路人、走秀模特、“担灵者”、阴间使者、抬棺者已中毒在嚎。胡老板、茶保趴到后角门,欢婶直寻到东北角最里面的酒坛堆里躲,不敢逃将出去,并无一怪来咬她。
分锤溜向西南角,见瑚瑚与涂涂在千石台后,捡石头去扔香尸,香尸扭身看时,端着诡笑,香尸的尸光摄住瑚瑚,涂涂上前一挡尸光,尸光将涂涂甩撞上壁画,小小的脸孔顿时血肉模糊,顷刻昏滚到地上,瑚瑚疾奔过去,抱住了涂涂。彼时,分锤猛飞出去,穿出香尸的体内,将瑚瑚面前的香尸击倒了。
瑚瑚搂着涂涂,涂涂吊着一口气:“你是她的弟弟,你不该救我,我是杀来你的姐姐的……”涂涂的嘴角笑了起来,枕在瑚瑚的一条臂上:“她虽然不是一个好女孩,却是一个好姐姐,”他伸手抓住她的手,瑚瑚握着他的小手,涂涂不停咳嗽:“姐姐用尽一生照顾我,只是为了我,还是害了好多人。”
瑚瑚眼中充泪,涂涂喘气:“你可以原谅我的姐姐吗?”
瑚瑚点头,道:“你们救救他…陶家只有这么一个弟弟…他是无辜的…求求你们救救他……救救他。”
“我再也不会拖累姐姐了。”
中毒太深的仙民也是自身难保了,本来想说什么,终咽下声去。
“他还好好的,你们救救他,你们快救救他,你们不是神仙吗?你们快救救他,陶家只剩他一个孩子了。”
涂涂生怕给她添麻烦,握住她的手:“谢谢你来到我姐姐的身边,谢谢你没有杀害她,”话未说话,便就离世了。
瑚瑚面目一痛:“陶涂涂,”瑚瑚搂着他,试图叫醒他,将涂涂搂进怀里。
鲁近看见了瑚瑚,要跟她拼命,一道白焰攀手,蹿向了她,扯住了她。
而那北壁的圣景台,殷漱与夏芎芎撕杀,夏芎芎喷出的血雾绑住百里浪的四肢,一片红光灼灼之中,殷漱奔向百里浪,穿焰而去,焰微微散,却被闻床怪给咬了一口。微微醒来的百里浪顺着红光望见殷漱,眼下场景想想都明白了。
小喽啰鲁近把瑚瑚拖到东北角一堆酒坛处,酒坛四处都是中毒的半死不活的人。鲁近自信起来,拍了拍瑚瑚的肩膀,道:“现在,你们的命都在我的手里了,反正你们都离死不远了,我可以给你们讲讲五年前的真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