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地上极目四望,会看得很远,看见北面的鸡笼山,看见南面的牛鼻洞山,两山之间,就是欢都。
鸡笼山远在静夜。
牛鼻洞山下但见一个偏村。
静夜,荒村。
寂静的偏村,荒凉的草丛。
百里浪站在荒村中,站在野丛旁,看着土地庙,已看了许久。
直到听到连山奈出现的脚步,他才转过身来。
满天疏星下,忽然多出一抹浅杏的身影,疾步而来。
他已多走了几步,她已冲到他的面前。
“大小姐,你怎么又跟来?”
一双弯弯的明眸盯着他的脸庞,眼中一横,指着他:“你能来,本小姐就不能来吗?”
百里浪扭头就走,扭作没听见,嘀咕着烦人精转世的话。
连山奈已然扬声:“喂,你说什么?今天晚上,你要是不告诉我,多久种得出来,本小姐就杀了你,再把你拖去喂牛。”她的手链化成一把长长的四爪挝,突然向百里浪的后背用力抓去。百里浪当然听见,极快地闪身了。
四爪挝拴住半条影子。
百里浪跳上草坡,双手叉腰:“大小姐,你出门怎么不带牛气冲天的牛了?怎么你的牛被挖了血,翻不动乾坤了?”
“贱人,你给我闭嘴!”她低头敛挝。
他心里暗戳戳,她怎么也来小荒村?换过脸色:“大小姐,你过来干什么?”他踮脚戳戳草地。
“本小姐去哪儿,做什么,轮不到你管。”
百里浪扭头,他今晚至少扭了三四次头:“大小姐,你身份尊贵,磕着碰着,我担待不起,而且潦草的荒村也没看头啊。”
连山奈东瞧西敲:“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用你管啊,天底下没有本小姐想办而办不成的事情,本小姐来看地,考虑要不要开垦,不像你个穷鬼。”
“哦,”他心里想着,我跟她废什么话,自找麻烦。
“我都听说了,邹芝芝要买你的馆子,本小姐倒是可以发发善心,勉强为你做一件好事。”
百里浪不喜欢跟她聊天,他觉得她浑身毛病:“少来,大吉大利,我的波馆好着呢!”他看见脚边的草丛里有些奇怪的泥土。
“那你大晚上选什么地皮啊?”
“这是我的事情,还有啊,大小姐,拜托你以后不要半夜来我的波馆治疗失眠,我不卖药材的啊。”
“你少自恋,我就算失眠也是为了舌参给我的舅舅,不是为了你。”
“拿舌参给你的舅舅,难道你舅舅要灵化啦?”百里浪抓起草丛里的一坨泥,懒洋洋闻着泥巴的味道,丢掉了泥巴。
“要不然嘞,我半夜跑到小羊波馆,我闲得慌吗?”
“哦!”
“哼!”连山奈嘲他一句,扬高声音:“你最好给我种出来!”
“你找什么啊,”连山奈低头在草丛里摸到一些僵血,低头一看,嫌弃起来。
百里浪回头一看,连山奈的额头越来越黑,越来越凸出:“你怎么了?”
连山奈抬眸:“什么怎么了?”
连山奈的脖子染上砚黑色了。
额头极快发黑,黑上脖子,越来越黑,百里浪不禁害怕起来,支支吾吾:“你的皮肤,你的皮肤怎么了?”
“皮肤,”连山奈抬起双手,摸上自己的手掌,低头一看:“我的皮肤,天啊,这些都是什么血啊?”
百里浪一脸惊愕,说不出话:“像是尸血。”
连山奈浑身发黑,慌张得不行:“完蛋了,完蛋了,这下完蛋了”她竖起中指,指着百里浪,慌慌张张了。
百里浪抬手,睁大自己的眼睛:“不就是尸血,你的皮肤怎么啦?你咋这样啊?”
连山奈没处躲,她的衣服逐渐脱落,每一处的皮肤越来越黑,越来越青,她冲他大喊:“你没见过过敏啊,你要是出去造谣,我就把你眼珠挖出来喂牛。”
没一会儿,连山奈的整个身体变成黑铜肌,就连眼白也变黑色了,她待不下去,急着离开。
百里浪追着她,敲了敲她硬邦邦的额头:“我的天啊,你炼了青铜不坏神功吗?”
连山奈又惊又气:“你个傻逼!”
百里浪看着一身黑壳的连山奈:“你个发霉鬼!”
“快看啊,快看啊,”
两人互指对方背后的青铜罗汉,只见一堆高大的青铜罗汉挤过来,倒像粽鬼。
“救命啊,救命啊……”
“死骚狼,都怨你,…”
两人一路狂奔,高高的青铜罗汉“咚咚锵锵”一路抓向两人。
不一会儿,半空中飞来一抹浅色身影,将高高的青铜罗汉锤出一丈,锤倒一片,凌空释着仙术,以锤掠阵,阵芒一开,遂将青铜罗汉包围起来,好像只要她出现了,青铜罗汉就束手无策了。
她已走了过去,已看见阵里的青铜罗汉都是空心的,霎时化作一堆残骨了。
“小蓑衣仙子,幸好你及时过来了,好多粽鬼啊,”她的仙法竟然这么厉害,为什么还要去沧溟拜师学艺呢?她到底师从何人?
“百里浪,辛画传信过来,他说杞杞成了杀人犯,”裘惜正慌奔过来说道。
潮狱在欢都东北角的鸡笼山下,去鸡笼山下的人少。
穿过阎浮街,就是绿萝街,绿箩街有一条街的棺材铺子。
绿萝街南面是绿槐村,此村五年前发生过渴疫,许多村民逃散各地了。
一路往北,沿着绿萝街,会经过八卦衙门的后方,会经过前任掌衙的第五府,再穿过窄林,沿着山路,向北而去,就到鸡笼山下的潮狱了。
看守潮狱的是前任掌衙第五藏的武将席柑柑,席柑柑的容貌很淡很淡,往人丛中一塞,绝拎不出来。席柑柑见是熟人百里浪,不等他自报姓名,只退了半步道:“速去速回,切莫久留,”他便落刀放了去路。
百里浪揖谢摸进潮狱,这座潮狱是始建于千年前的八卦衙门的一个配套机构,鸡笼山上的潮狱也叫潮洞,潮洞囚禁着许多犯错的仙民。
潮洞上方大概十寸的位置,有一道小门,门口有一个臼窝,石砖做的石门,石门养着红参麻,像染血似的。
石门旁边立着一块条石,上面刻有铭文,百里浪攥着袖子擦了擦条石的污秽,只见铭文题着:瘟水之源,生人勿近。
三人前往洞厅,殷漱方才特别闷热,走着走着,进到里边,却觉寒气逼人。
那洞顶掩映着一个发着绿霉的寨楼倒像一只看守亭,许多青苔将寨楼外面的一侧垮塌了,中间的填方顺势垮落,露出里面一侧的斑驳的残壁。
洞顶滴落的水珠在下方石道上形成包浆,这些凸石看起来非常圆润,百里浪直道洞道的路不好走,非常湿滑,让殷漱小心一些,洞道处处都有包浆,继续往里面走,很阴森很阴冷。
没一会儿,三人看见把守洞道刑具的兵吏,刑具也算齐全,靠壁可见铜皮蝙蝠、大镬、斧钺、铁刀、锯子、凿子、铜鞭、杖的刑具。
百里浪上前搭讪,兵吏冷着脸儿,给他们放了去路。
三人一路往前,有一边的洞道传来明显的水声,循声而去,水声变大了许多,在这个巨大的洞腔的底部,发现了一个水潭,四面八方的水从上面流下来,形成大大小小的云盆,缓缓地注入水潭。
水潭深处漂着多名遭受酷刑的犯人,嘴里已嚎不出声音,水潭的霉味很大,里面没有一点阳光,洞皮掉落的灰,弄脏三人的裤腿子。
三人沿着水潭过去,穿过长长洞道,洞顶渗水的地方,乳石还在不停地生长,形形色色。
忽然就看见一排放风笼,这放风笼果真是臭,有潭有风,臭味却散不去。放风笼关着一些刚抓来的犯人,这些犯人带着枷锁,有的被打的鼻青脸肿,放风笼靠着洞墙,墙上到处刻着字,那些字也顺着石瀑流下来,形成的洞道上的云盆。
“杞杞,”百里浪急着找他,裘惜正也唤了几声:“武杞杞……”
这时,尽头的放风笼的武杞杞终听见了,他拍出“噔咚”的声音,三人循声而去,武杞杞隔着笼门喊:“老倌,我在这儿,她不是我杀的,你要相信我,我没有杀人。”
裘惜正急地:“杞杞,你没杀,他们怎么会抓你呢?”
殷漱看着手忙脚忙的杞杞却也疑惑起来。
武杞杞道:“是真的,”他头磕牢杆,丧着脸:“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裘惜正叹气:“你个傻人,杀没杀人也说不清。”
百里浪凶他:“那你跑什么?”
杞杞惨然道:“老倌,我没有杀她,”武杞杞用力摇头,脸色惨兮兮,早换上素灰的囚服。
殷漱聚着眉头,不知道碰瓷杞杞的死者是谁?
百里浪气道:“你没有杀她,作什么跑走?”
杞杞抢声,上下晃头:“因为他们追我,我那时好害怕啊!”
殷漱看着他慌张的表情:“到底发生什么事情?”
杞杞套拉着脑袋:“我今晚去阿棠家里要给她送乌龟。”
“阿棠?”殷漱问:“你半夜三更不睡觉,要去给她送乌龟?”
杞杞语速慢慢:“她长得那么漂亮,我也想娶老婆,殷漱姐姐,你不知道啊,我被很多女孩子甩了好多次,可是,我不想放弃她,所以,我就去找她,给她送礼物。”
裘惜正直摇头,武杞杞垂下脑袋。
百里浪很生气:“笨蛋,你拿命讨老婆啊!”
殷漱问:“所以,你就杀了她?”
杞杞连忙摇头:“殷漱姐姐,你相信我,我没有杀害她。”
武杞杞本来就胆小,这次犯了命案,更放大他的胆怯。
百里浪道:“我们怕是要被赶出欢都了,大家都知道我跟你是好朋友,我们会是帮凶,有关这点,最让我生气了。”
裘惜正失望地摇头。
武杞杞双手押住牢杆:“老倌,我没有杀她。”
百里浪道:“杞杞,我很想帮你,不过,恐怕没办法了。”
裘惜正摇了摇头:“是啊,这次谁也帮不了你啊。”
杞杞颓然,神色委屈:“老倌,你别这么说。”
殷漱看他的模样,听着他的哭音,心内一漾。
百里浪气恼:“为了讨老婆,这样跪舔一个女人,我祝你好运了,”他转身生气地离去了。
裘惜正嗟叹,追向百里浪。
杞杞面色担忧:“殷漱姐姐,请你帮我照顾好老倌,他是我最好的兄弟,拜托你了。”
“嗯,我相信你没杀她,你说她叫阿霓?她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