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裴放的车。
真皮座椅十分舒适,车里也暖暖的。
时逸知道自己该感谢裴放,但才刚跟他吵了一晚上的架还放出狠话的时逸,此刻实在是说不出口那些谄媚柔和的话语。
时逸别别扭扭小声道:“就算你对我好了,我也还是不会放弃纠缠你的。”
“......”裴放一脸冷漠,“哦。”
“哦是什么意思?”时逸偏头好奇道。
“说你聪明努力坚持不懈坚韧不拔的意思。”
时逸又是惊喜又是狐疑,“真的?”
“假的。”裴放面无表情,“当然是说你笨的意思。”
“你!——”时逸瞬间怒目圆瞪,但又碍于自己人都在对方车里,不敢造次。
“好了。”裴放看到对面这有些滑稽的神色,不知怎么微不可察地压了压嘴角,打断对方道:“你地址在哪里,现在导航过去。”
被打断了时逸只好瘪了瘪嘴,转而回答对方的问题:“「美家」房产中介所。”
正打算启动车子的裴放缓缓转过头来:“?”
时逸以为他不知道位置,解释道:“就是清晨你看到我的那里啊。”
“......我知道。”裴放面上一言难尽,忍不住多嘴道:“你去那里做什么。”
“去睡觉啊。”时逸也觉得这人问这话奇怪,他不是看到过吗,“昨晚在那睡,我觉得还不错。”
............哪不错了。裴放的沉默晒干星河。
他皱了皱眉,“为什么不租一间房子,昨天是因为太晚了关门了,今天难道也太晚了?”他明明记得丁默跟自己报告人已送到的时候还是大白天。
“那倒不是。”时逸耿直道,“我今天去了。不过去了才发现这里租房这么贵!竟然一个小小的单间最低都要3000!就不说我们山苍翠了,连启新陆最繁华的城市里500就可以租到一个单间了啊。而且中介所还要收中介费呢,我哪有那么多钱啊。”
“......”又是好长一段沉默后,裴放问,“那你手上有多少钱?”
提取到关键词,时逸愣了下,眨眨眼,有些警惕,问:“你会骗我的钱吗?”
裴放:“?”
看到对方的眼神,时逸基本判断是自己误会了,对着裴放不好意思地搓搓手。
没办法,财产保护课是重中之重,考核时也是重点考查对象,也不能全怪时逸敏//感//,谁叫对方一开口就问这么经典的问题呢。
时逸尴尬地笑笑,找补道:“哈哈......你那么有钱,应该不是骗我的钱哈......只是我的、咳咳、我的老师们告诉我关于金钱方面的事情务必格外谨慎。”
这些事情还需要老师告诉......哪来的通育小学生。
裴放深吸一口气,“所以你到底有多少钱,能不能说。”
时逸想了想,既然确定裴放这人不会骗自己的钱,那么应该告诉他也无妨。
“好吧,告诉你好了,我还有2000多一点点。”
......听到这个数字,裴放嘴角抽搐起来。
再次转过头去,仔细打量时逸。
看到对方一脸平和坦然、眼睛还亮晶晶的、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乐观模样,又想到开意陆在大众眼中极度发达纸醉金迷高消费高享受的刻板印象,裴放不免感觉到非常割裂。
也不由自主地第一次对面前的时逸产生一种大概类似钦佩的情绪——
就揣着2000块来勇闯开意陆,这人到底是怎么敢的??
良久。
“你很有勇气。”裴放说。
时逸有一点莫名其妙,但被表扬了还是挺开心的,懵懵道:“谢谢。”
谁知下一秒又面临对面的诘责:“所以你既租不起房,又舍不得订酒店,你的解决方法就是睡大街?你不觉得自己问题很大吗。”
时逸感觉到对方语气不善,也皱起些眉毛,“我哪问题大了?”
睡大街难道不觉得对自己很不负责任吗?这话在裴放的胸腔中酝酿,几乎就要迸发出去。
不过张口时话语在嘴巴里打了个转,说出去时变成了:“睡大街难道不觉得很影响市容吗?”
“我——”时逸喉头一哽,其实很多关于城市的规则他都半懂不懂,他非常想反驳,但多多少少内心有些心虚,“我不脏!也不丑!也没有乱扔垃圾,难道也能算影响市容?”
“算。”裴放开口,“而且你再多睡几天,应该就会变脏变丑了。”
时逸一呆,这倒是自己没多想的点,低头看了看自己还算干净的衣服,心里想着明天得想办法去哪洗个澡换身衣服了,不过嘴上还是梗着脖子嘴硬道:“那就变吧,我就算影响市容又怎样,难道你还想报警抓我?”
在时逸印象里,可没学到过影响市容会进监狱的知识呢,裴放少吓唬人了。
“......”裴放又深深深深呼吸一口气,平声道:“我可以借你些钱。”
“我才不怕——”蓄势待发准备继续打嘴炮的时逸突然哑声,“啊?”
裴放:“嗯。”
“啊啊?”时逸觉得不可思议,“真的吗?你就不怕我会不还你吗?”听说人类社会欠钱不还是常态,“借钱的才是大爷诶。”
裴放懒得废话,直问道:“要多少,你去租一间房子。”
时逸眼睛亮了,真开始计算自己租一间房子需要多少钱,至少季付,再加上押金,中介费等,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至少得一万五!
时逸迟疑了,渐渐的,眼里的光又暗了下来,朝裴放摆摆手,“算了算了。我不借你钱了。”
裴放:“?”
时逸:“太多了。我怕我还不上啊。”
“......”裴放无语,“刚才不是还说借钱的是大爷。”
“我又不是那种欠钱不还的人,”时逸老实道,“我很诚实的。主要是我都还没找到工作呢,不能超前消费那么多!”
......神他爹的超前消费。
裴放简直受不了这神经病了,“你确定?”
“嗯嗯。”时逸摆摆手,“不借了不借了。”
“随你。”裴放吐出两个字,一脚油门狠狠启动车子。
路程并不算太远,很快就到了。
时逸不太情愿地小声说了句“谢谢”,拉开车门下了车。
裴放“嗯”了一声,沉默地看着对方朝还亮着一盏夜灯的中介所门前的那块空地走去。
多看了两秒,裴放收回目光,这一切都是有够离谱的。
算了,也别同情心泛滥了。裴放握上方向盘,打算驶离。
忽然又见某人突然从中介所前折反回来,嘟嘟嘟很快地跑了过来,敲了敲车窗——
“叩叩。”
“还有什么事。”时逸看到主驾上的人降下车窗,不耐烦地问。
“你下来说。”时逸要求。
有时候裴放真的会怀疑是不是自己人生前几十年活得太舒坦了,上天特意派了这么个人来折腾自己,无休无尽的麻烦。
裴放甩上车门,站在麻烦精面前,脸色臭臭,“什么事?”
“你说什么事?”这人跟自己甩脸子,时逸也不爽,把手中的死机板砖一怼,“我光屏坏了还没个说法呢。”
“说了会赔给你新的。”裴放说。
估计这人是怕自己言而无信,裴放顿了顿,语气稍稍温和一些:“明天吧。明天会安排人联系你。”
裴放愿意赔偿自己新光屏,时逸当然愿意,但......
“其实......我还是想要我这部。”时逸犹豫着说,“你帮我把它修好吧。”
裴放:“?”
他的目光朝时逸手中那完全黑屏的东西投去一秒,即便他不是做这一行的,毫无疑问也看得出来,对方手中的产品几乎可以说是整个星球最初级最廉价也最劣质的光屏。
更何况裴放还没毕业时就已经投身裴氏旗下光屏科创的整条线路研究,虽说没有用仪器进行精准检测,但是很明显时逸手中的光屏很可能是主机处理器损坏了,但如果要维修且保持光屏原有数据,又不是简单换个处理器能解决的事情。数据修复很是复杂,保守估计恐怕至少得投入上百倍这个光屏原有成本。
关键是还不一定能成功。
裴放沉默两秒,直言道:“你这光屏没有修复的必要了。”
时逸小脸一垮,“啊?”他喃喃,“可是那里面还有......”说着说着,却声音渐熄。
裴放:“里面有什么?”
时逸也犹豫了,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刚才下意识就噤了声,好像不太好意思让裴放知道似的。
若说如果只是因为害怕泄露天机似乎也不是。其实说到底也没什么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啊。
偏偏对面还在问:“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当然不是!”时逸坚决否认。
裴放:“那有什么。”
时逸一咬牙,一跺脚,“有你的照片!”
裴放:“............”
要说被冒犯到,其实裴放还真没怎么感觉到,大概是对方的神色过于老实清澈,裴放能感受到的只有荒唐的滑稽。
沉默良久,裴放终于开口,“我的照片网上到处都有,你不觉得你很可笑吗。”
时逸说的当然不是网上到处都有的照片了,是当初镜灵小澄替他卜得的那张。
是指引时逸从仙灵岛红令树下开始,在心底种下一颗不安分的种子,而后千辛万苦来到人间寻找命定之人的照片。
时逸当然舍不得。
但这些话时逸没办法给裴放直说,他只有忿忿道:“反正就!不一样!那是第一张......”
听到对方嘲讽自己可笑,时逸倔脾气也上来:“总之我就要我原来那部光屏,你得赔我。”
有时候裴放实在是不理解面前这人。
按说时逸算是自己的追求者,但这人所作所为完全是南辕北辙,如果他聪明一点,就知道此时此刻说些漂亮的暖心话或许更有助于追人的目标,即便他什么都不干对追人毫无裨益,也一定好过像现在一样非要跟自己犟非要跟自己作对吧?
不但没能让裴放有任何被追求的实感便罢了,关键是也点燃了裴放的火气。
裴放冷冷道:“好啊。今晚的事情你也有责任。造成这样的结果我就不谈五五分成了,一九分成,你一我九。没问题吧。”
“嗯?”
“你一定要修复,可以。”裴放说了个数目,“你先出资那么多。剩下的九成修理费我来负责。”
听到那个数字时逸倒吸一口凉气,“怎么可能那么贵??!你骗我的吧?”
“怎么不可能?你不信明天我们先去专业的光屏修理机构核实。”裴放说。
这下时逸有点慌了。难道就修一下得花那么多钱??明明当初购买都没这个的零头啊。
“这只是第一次的资金。”裴放说,“如果第一次修复不成功,请你准备好第二次的钱。”
“啊???”时逸彻底懵逼了。
裴放淡淡道:“谁告诉你修复就能保证一次成功的?”
过了会儿,时逸闷闷道:“不修复了。你给我买新的吧。”
顿了顿,一双不服气的眼睛狠狠瞪向裴放,“你就是故意的,是不是?你就是不想让我好过。今天晚上你一直在戏弄我,想看我出丑。”
这人倒不算很笨,裴放正打算开口笑纳对方的指责,就又听到对面忿忿道:“我也不会让你好过的!”
裴放挑眉,饶有兴致,“你打算怎么不让我好过?”
时逸想了想,“去你公司堵你,在路上蹲你,混进你公开露面的场面让你出丑,还有在网上说你的坏话。”
“......你都告诉我了你觉得我不会防备?”
“除非你有本事把我关起来!不然你别想阻止我!”时逸放完狠话,也不想再跟面前这人说话了,狠狠气哼一声,转身跑回了那一盏夜灯下的中介所。
裴放看着那稀薄灯光下单薄身影。
对方仍在不死心地对着光屏敲敲打打。
刚才这人桀骜的复仇话语还在耳边盘旋。
裴放驻足了片刻,出于一种难以一两句话就解释清楚的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