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拉莎温温柔柔地做了个令她满意的决定。

不理会众人愕然的目光，她专心致志地搜寻，最后，从一旁打翻的篮子里，挑了个绿油油的果子，眼睛亮晶晶的，不清楚她身份的，还以为她将这不值钱的东西错认成了某种宝石。

她说：「谢谢款待，我觉得有一些无聊，我要回去了。」

林竞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的笑，似赞叹又似欣慰，“够直接，我第一次见到比我情商还低的人。”

他向来有自知之明。

“挺好的，有话直说，不委屈自己。”钱枣枣稳稳地说。

林竞翘起了尾巴，“哟，夸我还是夸她呢？她不出手是对的，白芜和花福子的下场就表明，好人没有好报，啊呸，好神。”

“好人没有好报......”钱枣枣跟着轻轻重复了一遍。

没有人会眼睁睁放任希望在眼前溜走，就在人群中有人按捺不住，想上前拦住塞拉莎时，麦阿勒先一步挡在了他们面前，不过须臾，他的脸上已全无方才的凝重和错愕，照旧温和。

「沫沫，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不会为难你的。」

他退一步。

「但是你救了我，还送了我很珍贵的礼物，我很想报答你，当然我不会勉强你。」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我早就让人给你准备了休息的地方，后半夜你能在那里看到岛上最美的星星，不如再歇一晚？明天，我会送你离开，好不好？」他望向女孩手里的果子，微笑着说：「你屋子里会有很多这个，你可以带回去送给你的朋友。」

明显，他很快弄清楚了女孩在意的和不在意的。

塞拉莎思考了两秒，果然点点头答应了麦阿勒。他始终柔和着面目，送女孩回到安排好的住所，耐心地给她介绍屋子里的东西，打点好一切，慢慢地阖上门。

转身，村民们的脚步，踩着怨气围了过来。

他扫过那一双双困惑亦或是愤怒的眼睛，意料之中又似不屑一顾，他走过去，接过某人手里锋利的武器，轻轻一个反手，刀刃划过对方的手腕。

不过是一道血丝都没多少的口子，却令对方脸色一颤，捂住伤口，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

想痛叫却惧于麦阿勒的眼神，拼命忍住。

麦阿勒勾唇一笑，轻轻说：

「都急什么，她不是还在这吗？」

「这里是陆地，是我们的地盘。」

一时所有人愣在原地，似是到此刻才看清面前的人，昔日青年海浪中惶恐的生涩早就被日复一日的铤而走险掩埋。

麦阿勒垂头，瞥向受伤那人不住颤抖的手臂，往下，指缝间露出的一抹黑色可见一斑。

他沉下眼，狠狠踹了男人一脚，丢开刀，蹭了蹭手心的脏污，「让你们处理干净，你们就往海里扔？」

「怎么，都怕了？一个个出海说自己是幸运之子的时候，不见你们怕呀，啊？」

「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些人打的什么主意，巴不得这东西扩散地越糟糕越好。」

「别再让我听到什么祝神的谣言，我们的神只有一个，这只是老天对你们撒谎和背叛大海的惩罚而已。」

「......而现在，我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

他抬头，阴云散开，月色稀薄，漫天的星星，奋力地铺陈，与远方的海面相接，粼粼的倒影中，却不见它们的身影。

麦阿勒的声音有如梦呓：「看见了吗，她的鳞片真美，像她本人一样美，你们不知道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有多震撼......那一天我以为我会死......」

「如果只有这一个办法，能让她属于我的话......」

猛地一个天旋地转，所有景象颠倒，林竞高空坠落一般砸向深蓝的星空，摸到星星的那一刻，潮湿涌来，他落入了大海，星星里钻出了无数条鱼儿，滑腻腻游过眼前，鳞片洒了满眼，仿佛要刺进去，并不干净，腐烂和血腥的味道让人作呕。

林竞不得不闭上眼，保护超过负荷的五感。

“林竞？”

“林竞！说话！”钱枣枣显然抽离较快。

林竞木木然走了几个来回，脑子还晕乎乎的，好容易才听到钱枣枣声音，给人安抚，“歇会儿，给我缓会儿，没卡，也没死机，刚感觉我要淹死了。”

他脑海里快速过了一遍剧情，唇角一勾，“枣枣，你这是歪打正着了。”

剧情动画过完，他们又回到了海神BOSS塞拉莎的宫殿里。

那姑娘跟别的BOSS似乎不太一样，明明不在她的警戒范围内，却依然对林竞的出现展现了极大的兴趣，一眨不眨地盯着，如果不是前面被暴打过多次，还会觉得她目光挺友好。

手背又麻又痛，花福子给的手链已坏，黑斑死灰复燃，再度攻占林竞的手臂。

伤口有溃烂迹象，浓稠处极淡地流淌出一丝丝浑浊，消失在水雾里。

“什么意思？你不会又在暗讽我吧。”钱枣枣随手按按空格敲打林竞，“动画这就结束了？我怎么觉得没完呢。”

“没完是对的。咱们先出去，我慢慢跟你说。”

“出去？不打BOSS了？你不是说要速通吗？就会吹牛，别到时候又赖我。”钱枣枣后半句就有些心虚，“虽然刚刚我前面都失败了，但是还是能探索出一些规律，我觉得再试试有机会的......”

“枣，这我就有话直说了，你别生气。”林竞留意着手背上伤口拉出的那一点浊气的流动方向，指挥着钱枣枣带他移动。

“一般来说新副本，咱不可能上来就打BOSS，难度太高，当然如果是我操作，问题不大，但你的话.......刚才的结果你也看见了，虽然精神可嘉，但我不建议你浪费时间。”

林竞先前说要速通，不是单纯哄人，尤其是看过了海神副本的剧情之后。

照理说，常规路径，他们应该是顺着海浪被送到麦阿勒所在的岛屿上，从小怪刷起，至少跟麦阿勒打个照面，再经由他的引导，来到最终BOSS面前。

在这过程中可能会获得对BOSS有压制作用的道具。

又或许林竞的战力等级能再提升一下。

而且按照原本的步骤，在麦阿勒等人的口中，塞拉莎拒绝救人，必定不是一个好形象，好赋予林竞一个正义的动机。

动画结尾，他们应该是要以某种方式围剿塞拉莎的，但现在BOSS却好好地在自己的窝里，那就表明他们失败了。

人会天然地美化自己的过错。

再到BOSS战揭秘真相，则达到了一次剧情上的小反转。

可惜，林竞他们已经提前了解到这位人鱼BOSS的能耐和个性了。

既然玩家有概率跳过前置关卡，那么除了前期努力刷战力和装备，达到等级碾压外，一个好的设计者，一定会有别的通关路径，且藏有相关提示给玩家。

林竞穿过宫殿外的蓝色光圈，一个淡蓝色气泡分离出来，包裹住他不至于窒息。

“继续，往前，往左边来一点，对，躲开它们。”

深海里景色固然壮观，但那些头顶挂着红血条的水生小怪们，轻易可碰不得。而钱枣枣已经学会避开不必要的战斗了，林竞倍感欣慰。

前方，出现了好几个黑色的水流漩涡，除了位置都一模一样。

“穿过去，应该是传送门的设置。”林竞借着黑疫浊气的指引，一连穿过十多个，在不同的海域落点蹦跶，终于，腐烂的气息昭示着目的地。

林竞庆幸良心的动画设置允许自己捂住口鼻。

这一片海域，不出意外就是麦阿勒的族人们处理黑疫感染死亡者尸体的地方。

海里的生物吃了这些，被污染，又被岛上的人捕捞回去，继续恶性循环，搞不好和花都的黑疫一样产生变种。

林竞忍着难闻的气味，“枣枣，干活了干活了。”

这里的鱼儿徘徊在尸体附近，一个个蔫了吧唧的，基本无力攻击林竞。

在第四次不小心抓到尸体脚丫子、惹了一手黏腻的时候，林竞终于发作，“钱枣枣！故意的是吧，我都说了，F捡捡鱼就好，塞拉莎没那么好心，刚那一两个干净的新鲜的就算了，死了还要占人便宜显得咱不厚道，我都不好说你。这个尸体都烂成这样了，捡回去咱又不能烤着吃，你非摸一下，会感染的好不好！”

吐槽完，林竞这才松了手。

钱枣枣调了调屏幕亮度，“都黑乎乎一团的，还都能拾取，我不小心按到了嘛。”

“你背包那么空，多装几个又不会满，这么小气干嘛？”

接下来钱枣枣不语，只剩勤劳的林竞一个劲儿地捡垃圾，哪儿黑往哪儿钻，不一会儿，弄得脏兮兮一团。

关键“武器”准备完毕，林竞不耽误时间打算撤，其实这里有一个小小的难度，手背上的黑疫浊气只会指引目的地，多次传送涡流已经故意混淆了玩家的方位感，他让钱枣枣看了下，打开大地图才能看到宫殿的位置，可见已经偏离很远了，并没有明确的路线信息。

而且每次的涡流矩阵都七八个扎堆，长得一模一样，不特意记忆的话，很难每次都准确选到来时的那一个。

但这些林竞都没嚷嚷，等重新回到人鱼宫殿的时候，钱枣枣都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就是好像回来的路上水声有点吵。

一进宫殿。

珍珠贝壳软床上的人鱼BOSS再度给予关注，还很配合地嗅了嗅猫腻，一时让人看软了心，林竞本想挪开眼，但又作罢，毕竟真的很难看到钱枣枣这种装扮啊！

不知道出去之后，某种时候，能不能小小地要求一下。

“怎么弄？”正主发话，林竞那点怜惜全无，他走上前，慢条斯理地将自己背包里臭烘烘的东西尽数倒了出来，然后撤开了一定距离。

那些鱼儿有的还能动弹，脓血晕开一些，便收住了，似是不想脏了银白的地面。

而贝壳床上，懒洋洋垂着的蓝色鱼尾定格片刻，又轻轻摆动起来，再次目睹这一幕，塞拉莎似是见怪不怪，没有像在岛上那样生气，只是注视了它们好久，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自己的尾巴，很不舍得。

「你们真烦人。」

「我好不容易长好的。」

钱枣枣一瞬明白了林竞要做的事，不禁蹙眉。

如果林竞能看见，会发现和面前人鱼BOSS犯难的表情无二。

“叮咚”一声，塞拉莎粗长的血条出现，林竞腿抖了一下，他安慰：“别慌，不用操作，没到上的时候。”

很快，那血条便开始一点点自己下降。

一枚枚蓝色鳞片从那漂亮的大尾巴上落下来，化作温柔的蓝光罩在塞拉莎脆弱的“朋友”们身上。

好在，林竞先前的感觉没错，设计者很偏爱这位BOSS，鱼鳞褪去，塞拉莎的尾巴只是是失去了光泽，并没有血色和狰狞的伤口。

她依然圣洁而美丽。

只是当最后一条鱼儿恢复力气，游到塞拉莎脸颊边亲了亲她的头发，带着净化的蓝光离开时，塞拉莎塌了塌肩膀，委屈地吐出一句，「好疼啊。」

几颗珍珠从贝壳床上滚了下来，是她忍不下的眼泪。

至此，塞拉莎的血条只剩下四分之一。

以林竞目前的综合实力，尚有一战之力。

“上！”

尾巴受伤，塞拉莎自然失去了一个攻击技能，而且貌似对方没什么斗志，整个战斗过程中，只攻击了一轮，打掉林竞半管血，就束手就擒了。

过动画的时候，两人才知道，这条通关路径下，塞拉莎会对玩家有天然的好感，因为他帮助她“救”了她的同伴们，虽然很讨厌玩家打她，但一码归一码，是很有原则的一位BOSS。

尽管降低了难度，钱枣枣还是打的手忙脚乱。

结束才呼出一口气，看小人鱼委屈叽叽的样儿，说：“我们.....是不是有点胜之不武？”

林竞同意，“没办法，实力不允许，只能卑鄙一点，赶紧过完剧情走吧，她盯得我愧疚。”

先是花福子的托付，塞拉莎点点头，嘟囔了一句，「他也好烦人。」

但还是召唤来了一些鱼儿，交代了一些林竞听不懂的话，朝他眨眨眼表示搞定了。

接着又盯了林竞好久，盯得人毛毛的，看到他感染的手臂，才不知从哪儿又取出一枚深蓝色的鳞片，脸红红的递给林竞。

“怎么还害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