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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的确是没救了。
因为下午第一节就是体育课。
实验教务处有个很绝的排课思路,喜欢把同一个年级的体育课都排在同一天,这种安排在平常显得很方便,放在今天,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
经过一个午休的发酵,“黄风怪啃了四班两颗草”的谣言已经传得人尽皆知。碍于四班地处顶楼,大部分人没有上来吃瓜看热闹的机会。
现在可好了,每个进操场的人都要去四班的场地“路过”一下,体育老师背后就没“路过”过那么多人,他努力板着脸,很可惜的是没能憋住,只能动手赶人:“都看什么看,没见过帅哥啊?”
几个女生凑在一起,壮着胆子大喊:“没见过!”
然后嘻嘻哈哈地红着脸跑了。
宋颐无言以对,只能插着兜当自己是尊雕像,雕像二号站在他旁边,低着头研究塑胶跑道的纹路,演思考者演得十分投入。
还没到上课时间,就算是老师也拿这群猴没办法:“那现在也见过了!去去去,人家脸皮都要被你们看薄了。”
宋颐往右挪一个位置,跟林秩碰了下肩膀,嘴皮轻轻翕动:“你猜他是不是故意的?”
林秩撩起眼皮敷衍地看了他一眼:“他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了,你说呢?”
宋颐也跟间谍似的偷瞄了一眼,发现还真是。
“……”
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宋颐只好忧郁地抬头望天,体育老师在前面点他的名:“后边那颗草,你在干嘛呢?”
宋颐拨了下汗湿的头发,继续望着阴沉沉的天:“在找我的舔狗。”
他声音不大,但架不住操场上都在关注着,顿时笑倒了一片人,连隔壁班的体育老师都看不下去了:“好了,铃响了就不许笑了。”
这下子笑声更大了。
宋颐一动不动地盯着天,出神地想着,天什么时候下雨啊。
“行了,别看天了,”苏博文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把搭住宋颐的肩膀,“天是不会掉下来的。”
宋颐依旧自闭,一个人挂在单杠上乘凉。
雨迟迟没下,天已经阴沉得像锅底。
体育老师让他们自由活动,下课了也不用集合,因此有不少人溜回教室补作业去了。
操场上有几个男生在热火朝天地踢足球,零星几个女生沿着操场一圈一圈地散步,散到第十圈的时候,宋颐终于发出了疑问,指给苏博文看:“她们腿难道不疼吗?”
苏博文“啧”了一声,拍着宋颐的肩膀:“好不容易能明目张胆地看帅哥了,谁还在乎这个?”
他说着,话题突然一转:“你最近没看过学校论坛吧,听说你已经高票当选校草了。”
宋颐连什么时候有了这个校草评选都不知道。
他对来自人群的目光满不在乎,无所谓地说:“选我干什么?”
“成绩好,长得帅,也不像林秩那样冷若冰霜。”苏博文在他身边掰着手指头数。
“滤镜太厚了吧。”宋颐下意识地反驳,“他哪里冷?”
明明每天都那么欠。
苏博文“啧啧”两声,偷偷摸摸地把手机递给他看。
页面还停留在论坛里,顶格的那一栏写着【林秩票数会不会也太低了点?】
【我说真的,他能有这票数已经是看脸的结果了】
【见过真人,挺好说话的,但很有距离感】
【气质太有攻击性了,完全没法跟他对视】
【难道是见闻色霸气(不是)】
【靠,有你们说得那么玄乎吗?】
【我来说吧,他身上有种非常冷峻的气质,像超凉的薄荷糖,乍一看就是个普通帅哥,但越品越冷,冷到受不了。合理怀疑他是后天才学会了笑这个动作】
【按照你的描述林秩应该是个面瘫】
【笑死了这个形容,高冷帅哥也可以有笑容自由啊!】
话题到这边就岔开去了,宋颐挑了下眉,评价:“他高冷?”
“还行吧。”苏博文反问,“不过他也就跟我们几个关系好。”
关系好。
宋颐听到这个评价的时候有一丝恍惚。
原来在别人眼里,他们的关系算是很好的那一种。
宋颐踢了脚草皮:“大黄去哪儿了?”
“它啊,把门卫大爷遛了一圈,听说从后墙跑了。”
“你那猪肉脯怎么处理?”
“靠,说起这个我就心痛,我是早上从厨房里随便拿的,一口都没碰过,全给它了,它可真够馋的。”苏博文心在滴血,“被它啃过也吃不了了,我收拾了一下,等下拿去送给它吧。”
大黄狗把学校当自己的山头,但狡兔三窟,他们提着猪肉脯从南门一路晃到北门,也没看到它的影子。
“完了,大黄不会被严主任抓走了吧?”
“又不是唐僧,抓回去干嘛?”宋颐拨开树枝走出来,“来不及了,先去上课吧。”
苏博文恋恋不舍地回了下头:“啧,可惜了。”
缘分就是那么巧。
那天傍晚,苏博文就撞上了大黄。
宋颐趴在天台上写作业,云层不知为何没有变厚,反而是变薄了一些,林秩上来的时候,宋颐正在写一张卷子。
他的外套被风吹起:“有事?”
林秩抬起一根手指向下指了指:“哎,那边的人好像在被追着跑。”
“宋——颐——”
这嗓音——
宋颐手尖的笔转了两圈,两圈转完,他就想起来这个声音是谁了。
刚想起来,手里的钢笔飞了。
化作一道抛物线落向楼梯。
“卧……”
宋颐的动作凝固住了,无语地看着台阶。
苏博文愤怒的咆哮从台阶下传来:“宋颐你个坑货!”
宋颐满脸写着震惊:“这都能砸到他?”
“可能你们俩心有灵犀吧。”
心、有、灵、犀。
宋颐看着他身后的大黄狗,朝他喊:“祖宗,快走吧!”
“它不会是爱上我了吧!”苏博文边跑边回头看。
宋颐跟林秩崩溃地大喊:“你可闭嘴吧!!!”
傍晚时分的校园,广播里正在播放一首舒缓的钢琴曲,大爷从家长手里接过一盒沉甸甸的牛奶,用油性笔一笔一画地写上名字,只见四个人影从教学楼里飞了出来。
真是飞。
实验已经装不下此等奇才了。
只见那几个学生从门卫室一掠而过,伴随着惊慌失措的大叫:“大爷,救命啊啊啊啊!”
大爷迟缓地抬了抬老花镜。
慢着,怎么后面还有只狗!
他们跑到公交车站才停,宋颐额角出了很多汗,脸颊被风吹得冰凉。还是放学时间,站台上有几个穿校服的人在上车,一看见他们,都好奇地转头过来张望。
司机也是这条街上的老熟人,冲他们喊了一声:“走不走?”
宋颐上气不接下气地喊:“不走了!”
司机笑着“嘿”了一声,小眼睛一眯缝,车门缓缓地关上了。
宋颐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他向后靠上公交站牌,两腿很随便地撑着地,扬着下巴冲着林秩“哎”了一声。
黄昏是人一天中视力最差的时刻,深邃的蓝均匀地涂抹到地平线尽头,广告牌的灯光疏疏落落,勾勒出林秩线条优美的下颌,浓艳的色块游动着滑过鼻梁,完好地映进他的眼眸。
林秩的姿态从容慵懒,呼吸只比平时微促,半回过头来等他说话。
那是升格镜头里可以被无限拉长的一秒钟。
长到宋颐再一次回味起昏昧中见到的那双绿色眼睛,那对瞳孔映着红帆船火焰般的灯牌,像是封存着火的橄榄石。
火在静静地燃烧着。
一秒钟的时间转瞬即逝,公交车慢悠悠地驶离了车道,骑自行车的年轻人从站牌后飞掠而过,欢声笑语随风飘过。在他们的头顶,暮色沉沉,梧桐落叶如雨。
宋颐眨了下眼睛,脸上燥热,不太自在地抖了抖衣领让风灌进来:“跑哪儿去了?”
林秩和他站得并不算近,但因为整个站台只有他们两个人,中间那段距离好像凭空消失了,宋颐可以清晰地听到他话音里的颗粒感,捎带着一点无奈的口吻:“忘了。”
草。
宋颐脸上出现了一瞬空白,然后别开脸笑了出来:“我也忘了。”
说完又补了一句——
“他是什么品种的‘撒手没’?”
“撒手没”不知道是在哪儿跑丢的。
宋颐摸着自己的良心,觉得这个锅他要跟林秩五五分。
他把这句话原模原样地说给林秩听,顺便从兜里摸出手机来,一抬头,看到林秩脸上浮出来一点笑影,他淡笑着“啊”了一声,是非常放松愉悦的笑法,默认了他们是同盟。
宋颐心跳莫名其妙错了一拍。
真奇怪。
明明这个人总是在笑,真正开心的时候,给出来的情绪反而很克制,像湖面上荡漾不止的涟漪,显得那些先前张扬的表情都不够真实。
屏幕上有一条江鹤卿发来的消息:【来下水沟】
附加一个定位。
店名也很“下水沟”,叫烤状元,像是什么三无产品。
“他们在烤状元……”他抬手把定位导进地图,刚巧有一个宁清的电话打进来,被他手快接通了,宋颐还在对林秩说话,“我们走路过去吧。”
话音落下的刹那,风骤然大作,头顶树叶哗哗作响。从公交站往对街看去,暮色丝绸般柔滑,一切发光体都在晃动,如同暗夜中被风吹皱的湖面,波光粼粼。
宋颐把手机贴到耳廓边“喂”了一声,估摸着是什么推销电话,又添了一句:“不买房不办卡。”
电话里却很安静,宋颐只能听到无序起伏的电流声,好像那头信号已经掉了线。
过了一会儿,直到宋颐以为对方不会出声的时候,电话里突然传出来一阵熟悉上课铃,刚好与实验里飘出来的铃声重叠上,里外相隔不过几秒,形成一种奇妙的回响。
然后“咔哒”一声,电话被挂断了。
“往那边过马路比较……宋颐?”
林秩回头看了他一眼,只见悬挂在灯柱的横幅被风吹得起落,在他脸上拓画出彷徨的暗影,显得他眉宇间的情绪有点阴郁。
他们背后的广告灯牌倏然一亮。
宋颐微微抬起眼皮,浓黑的眼眸跟林秩四目相对,像是两口幽深的井。
“嗯?”下一秒,他脸上的情绪散了个干净,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提着书包走下路肩,“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