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足以养出一个习惯。李洙赫和李天宜朝夕相处了整整十天。

从清晨共享第一杯咖啡，到深夜富士山顶的促膝长谈，她始终在他的视线范围内。餐桌对面，沙发另一头，登山路上踩过的每一个脚印都重叠在一起。就连生气吵架、尴尬到没人说话的时候，一抬眼，总能对上她倔强的眼神。

如今，香港和首尔之间隔的不只是一小时时差。通话未断，信息照发，可李洙赫仍觉心头空落落的。他站在公寓落地窗前，拇指无意识地蹭着手机屏。窗外，汉江夜色倒映在玻璃上，晕染成一幅融化的、变形的暗色油画。

戒断反应吗？李洙赫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好在马上就要为新剧忙起来了，总该能不再日日时时地想起她了吧。

——

03：17

李洙赫推开家门，指尖还残留着烧酒瓶的凉意。作为剧组资历最浅的男主，今晚的聚餐他没少被灌酒。酒精让太阳穴突突直跳，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权志龙发来一张熔岩蛋糕的照片，旁边香槟杯的倒影在灯光下泛着模糊的光晕。

他眯着眼，拇指在屏幕上划了划，什么也没看出来。整个人昏沉沉的，连这亲故又想搞什么名堂都懒得琢磨。随手回了个问号，手机丢在沙发上，整个人摔进床里。

......

17：09

‘醚’咖啡馆的冷气开得很足。李洙赫刚结束健身，发梢还带着水汽。他盯着手机屏幕上李天宜的名字，指尖悬在拨号键上，犹豫着。提示音突然响起了。

又是权志龙。点开，还是张照片。

巴黎的阳光有点刺眼。照片里，李天宜被一个高个子男人紧紧搂在怀里，姿态亲密得扎眼。她的脸微微侧向对方胸口，看不清表情，但整个身体是放松的，一点防备都没有。

李洙赫的目光钉在屏幕上，恨不得用视线把那个搂着李天宜的男人从画面里抠出去。

赵文淏。同为模特他当然认识这位MDC排名前二十的亚模一哥。但李天宜从来没提过他们认识，更没说过熟到这种地步。

照片里她的那种放松，那种毫无戒备，近乎依赖的姿态......

手指停在屏幕上，他没立刻回复。他知道李天宜在巴黎，他们几乎每天都有联系，她去之前也打过招呼。

他猛地想起昨天那张熔岩蛋糕。重新翻出来放大，蛋糕旁边，香槟杯光滑的曲面，映出李天宜模糊的侧脸。嘴角挂着礼貌的弧度，眼神却是空的，是她面对泛泛之交时标志性的疏离。

与眼前这张照片，判若两人。

他退出照片，在对话框里敲了三个点：...

权志龙秒回：「？」

李洙赫直接把手机扣在桌上。桌上的冰美式一口没动，凝结的水珠沿杯壁滑落，在木质桌面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水渍。

这张照片像根针，戳破了李洙赫那点自欺欺人的幻想。七年的空白里，他光顾着担心她的病情和家世，却忘了这期间她身边来来往往的，都是些什么人物。

现在想问也晚了。毕竟，朋友没义务报备社交圈。

「怎么，不问问情况？」权志龙带着恶趣味的信息又跳出来。

李洙赫嗤笑一声，直接拨了电话过去。

“哟我以为你能一直淡定呢！”权志龙带着笑的声音传过来。

“她玩得开心就好。” 李洙赫声音平平，听不出波澜。

权志龙见他不接茬，稍微正经了点：“啧！说真的，你之前知道她有这号‘初恋’吗？”他盯着照片里男人优越的肩线，那模特履历，确实比李洙赫漂亮不少。

“……不知道。”李洙赫咬着后槽牙，声音沉了下去。

“哈。”权志龙笑得意味深长，“知道她怎么怼我的吗？‘不婚主义≠禁欲主义。’”他这时候笑得幸灾乐祸，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正在往什么坑里跳。

李洙赫捏着手机的指节微微发白。有前任……有前任总比铁板一块强吧？

挂断电话，他盯着暗下去的屏幕，喉结滚了滚。 最终，还是点开置顶对话框：「巴黎天气怎么样？」

——

李天宜收到短信时，赵文淏正陪她走向高缇耶秀场。转过街角时，她在低头调试相机参数，一辆自行车突然从侧面冲来。

“小心！”赵文淏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往后拉。车轮擦着她的裙摆掠过。“看着点路！”他朝骑车人吼完，转头仔细打量她，“没事吧？”

"没事。"李天宜轻轻抽回手，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赵文淏，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照顾人了？”

他挑眉，露出标志性的痞笑：“本少爷向来绅士，是你以前不识货。”

他们相识于李天宜在剧组打杂时期。当时已在模特圈小有成就的赵文淏被邀请来客串。戏份不多的他总爱找这个满场跑的小场务聊天，李天宜也趁机问了他不少关于模特工作的问题。

后来知道她在学摄影，他就主动提议：“我可以免费做你模特，你练技术，我练pose。”

一来二去，两个年轻人越走越近。但赵文淏实在是个钢铁直男，约会总带她去健身房，美其名曰“为你好”。最终，受不了这种“爹系男友”的李天宜提出了分手。好在两人性格合拍，做回朋友反而更自在。

手机又震了一下。李天宜边走边回复：「天气很好，阳光普照。」

赵文淏瞥见她第三次看手机，忍不住调侃："男友查勤？"

“朋友。”她翻了个白眼。

“哦～”他拖长音调，“那就是你喜欢人家？"

李天宜差点被自己绊倒：“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

“一直看手机只有两种可能，”赵文淏竖起两根手指，“热恋中，或者暗恋中。”

“啧，”她没好气，“你个死直男什么时候变成情感专家了？”

“喂，我可是一直都很抢手的好吗？”

说笑间，两人已走到秀场入口。橙花味的香氛随帘幕掀起扑面而来。赵文淏转身时，风衣下摆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耳钉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李天宜条件反射般举起相机，取景框里，他的侧脸棱角分明，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

整个时装周期间，李天宜共看了11场秀。除了几大蓝血品牌，她还特意去了几个新锐设计师的秀场。白天拍摄，晚上修图写稿，还要应付各种after party，连轴转得连李敬恩承诺的"高定任选"都提不起任何兴致。

工作终于告一段落。杂志虽未出刊，但网络反响已相当热烈。李天宜长舒一口气，瘫在酒店床上对Sharon宣布：“接下来一个月不接任何工作，我要回香港躺平。”

为什么是香港，因为要回去交差。定好回程机票那晚，接到了李洙赫的电话，她也是这样回答他的。

电话那头突然沉默。其实李洙赫原本觉得她离开一段时间没什么，但自从看到那张照片，意识到她身边随时可能出现其他男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就像野草般在心底疯长。偏偏新剧即将开机，他哪也去不了。

只能拐弯抹角：“我听你的那个助理说，暗房装修好了。”

“噗~”李天宜瞬间明白他的言下之意，笑得肩头微颤，“李洙赫，你想我回首尔可以直说的。”

“我哪来的立场？”他故意把声音放软，声音里还带着点委屈。

“少来这套！”她站在酒店露台，埃菲尔铁塔的灯光落进眼底，连日工作的疲惫感，竟奇迹般地消散了几分。

李洙赫没再追问。只听到她带着笑意的声音，那些盘旋的不安就像晨雾见了太阳，悄悄散了。他转而说起正事：“特辑我看了。”

“看得懂？”她嘴角还噙着笑。

“用了翻译器。”他低笑一声，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点磁性，“你的视角总是很特别......”

......

Sharon 端着水杯路过，看着自家老板对着电话笑得一脸春风荡漾，忍不住摇头。就这？还嘴硬拒绝人家呢。

——

巴黎戴高乐机场，贵宾休息室

午后稀薄的阳光穿过巨幅落地窗，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修长匆忙的影子。空气里混杂着消毒水的冷冽、昂贵香氛的甜腻、咖啡的焦苦，还有旅人挥之不去的疲惫感。李天宜垂眼看着手机屏幕，Sharon在一旁核对登机牌，两人身旁立着线条简洁的行李箱。

权志龙几乎是隔着半个大厅就锁定了那个身影。宽松的燕麦色羊绒衫，长发随意挽起，露出一截纤细苍白的脖颈。侧脸在光线下显得过分白皙，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倦怠。

他脚步微顿，随即自然地调整方向朝她走去。助理推着行李车紧随其后。

“Celeste.” 声音不高，带着点旅途的微哑。

李天宜闻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一个得体的浅笑：“GD？这么巧。” Sharon也颔首致意。

“嗯，回首尔。” 权志龙在她面前站定，目光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一瞬，墨镜后的视线精准捕捉到她眼下淡青的阴影。

“刚忙完？”他明知故问。

“嗯，终于结束了。”李天宜轻吁一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揉了揉太阳穴。“回香港喘口气。”

墨镜后，权志龙的心跳，几不可察地快了一拍。派对露台上那个夜风中的剪影，还没从他脑海里褪干净。此刻再见她这副难得流露的倦态，那种混合着强烈探究欲和隐秘悸动的陌生感觉，又悄无声息地浮了上来。

“拍摄很精彩，”他开口，语气真诚，“尤其是香奈儿那场。你的镜头......很有力量。”他斟酌着用词，避开了“美”或“惊艳”这类肤浅的字眼，道出他在秀场最直观、最专业的感受。

李天宜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他会提起这个，随即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真实的、带着暖意的笑容：“谢谢。能捕捉到有价值的东西，是摄影师的运气。” 她目光坦诚地迎向他，里面是对专业认可的纯粹愉悦。这笑容，不同于露台上对赵文淏的松弛随意，也迥异于与李洙赫相处时的微赧，是独属于专业领域的惺惺相惜。

权志龙的心像是被这笑容里纯粹的、不设防的暖意轻轻熨帖了一下，又被那“运气”二字里隐含的谦逊触动。他见过她在社交场上的游刃有余，也见过她在工作中的锋芒毕露，此刻这份面对专业赞誉的纯粹，让他觉得格外......珍贵。

一个念头突然闪过。他忍不住带着点试探的意味开口：“洙赫昨天通电话，还念叨来着。”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墨镜后的目光试图捕捉她脸上最细微的变化，“托我问问，你什么时候回首尔？”半真半假。李洙赫或许提过，但绝无“托付”。这不过是他精心挑选的借口，一个靠近她、近距离观察她的幌子。

李天宜闻言，眉梢几不可察地一挑。她抬眼，目光平静地穿透那深色的墨镜屏障，仿佛要直接看进他眼底，唇角勾起一个漫不经心、又带着点了然的笑，“看心情吧。”

“行。”权志龙点头，语气了然，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没有追问，适可而止。广播适时响起，女声清晰播报着飞往香港的航班登机信息。

“Celeste！”Sharon的声音带着提醒。

李天宜对权志龙颔首：“那我们先走了，一路平安。”

“一路平安。”权志龙声音平稳。目送她和Sharon推着行李走向安检通道。空旷的贵宾室里，她的背影清瘦挺拔，带着一种沉静的、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就在她即将通过安检口的瞬间，她毫无预兆地停步，蓦然回首。

权志龙仍站在原地，并未移动。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两道视线在半空中无声地对撞。她的目光平静得像深潭，看不出丝毫情绪波澜。可就是这一眼，仿佛带着无声的穿透力。权志龙感到自己精心维持的、旁观者的冷静面具，悄然裂开一道缝隙。

下一秒，李天宜已收回视线，刷卡，转身走入通道深处，干脆利落，不留一丝痕迹。

他站在原地，缓缓摘下墨镜。深邃的眼眸暴露在机场顶灯的光线下，眼底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审视、探究、一丝被看穿的不适，以及那无法摁灭的、陌生的悸动。广播再次响起，这次是飞往首尔的航班。

他重新戴上墨镜，遮住所有外露的情绪，转身走向自己的登机口。首尔，那个熟悉的世界和未完成的工作正等着他。

飞机冲入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