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青州堤坝能被冰川冲破,背后没有人为破坏别说是皇上就是梁静风都不认。
可是,堤坝被毁,这件事已经是铁板钉钉,而造成的前因后果,让很多人不禁去俏想,天既然厌之,必然会派新任君主取而代之。
沉默间,一行人登上了台阶,“景坤宫”三个苍劲浑圆的大字映入眼帘,殿前门当值的太监纷纷替阁员们解披风,动作不仅快捷而且十分轻敏,唯恐弄出声响。
全都是一副肃穆谨敬的面容,两个太监去开门,双手各自使劲将各自的门缓缓抬起再往里移动,整个过程没有一点声响,两扇门就这么一点声响都不带地被打开了。
两侧的四根大柱成天圆地方地形状鼎立四方,相距约两三丈,入目就是一条紫檀木长案,案上堆着文书账册、笔墨笔砚,而崇元帝就端坐在书案之上,阴沉着眼睛看着他们。
四根柱子的侧面点着檀香,安林玉闻着鼻间堵塞,极为不舒服,而且窗子四周全是封锁着,像是不能透光一般,整个景坤宫一点光不见,一点流动的风也不透,闷着人透不过气。
所有人都跪了下去,三拜以后,梁静风领着人站在一旁站定。所有人都屏息着,过了片刻,传来一声沉闷轻缓的钟磬声。
梁静风不紧不慢地张口陈言,“仰赖皇恩浩荡,承蒙上天施恩,和众臣忠心做事,瑞雪兆丰年,南昭迎来了第一次瑞年,九州百姓安居乐业。可近来随着六殿下的入宫,又是紫金寺人肉案又是青州堤坝被冰川冲毁,天灾人祸俱全,上天是在阻止六殿下入金陵城哪。”
前半段众人听着,心里念着奉承,可是后面的话,就有点欺负人了。
江春之在一旁皱着眉头,看着崇元帝陷入沉思的面容。
十五年君臣默契,梁静风都不必再细看崇元帝的眉眼眸色都能猜到崇元帝的心路历程,于是接着说,“这一个多月以来,很多人看到六殿下豪赌好酒,还留恋花酒之地,作风与皇子品格实为不符。且多次出入紫金寺,与云家妇女私交甚密,难以不细想,云翳当时对陛下所言不是受了六殿下的蛊惑。”
说到这里,梁静风身上那种野心勃勃的气势收了收,低着头,直直地看向崇元帝的下摆。
“种种此事,皆有端倪,陛下可细察为之,静风绝不空口枉人。”
站定在他后面的四位大臣心里皆是统一的腹诽,是的,你决不是空口枉人,你是空口套白狼啊。
空口套白狼的成本虽然只是一张嘴,但效果十分明显,此时崇元帝的表情就发生了非常可观的变化,他在试图相信。
这种事情的荒谬性不亚于——崇元帝做错了事,但是群臣告诉他,不是这样的,你会这样做完全是因为萧见瑄,因为萧见瑄进宫了,他把煞星的坏运气带到了金陵城,想要解决这件事就变得很简单了。
把萧见瑄赶出去,赶出金陵城。
可是这件事情,在没有得到确切的实物证据面前,崇元帝就算是再丧心病狂也不能这么做,原因不是他不够丧心病狂而是他没有充足的理由去做。
梁静风说的话,那是虚词,是人人都知道的莫须有的罪名。
崇元帝想要的是给他一个虚实结合的罪名,至于萧见瑄的结果,他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萧见瑄受伤,他派御医去医治,萧见瑄回金陵,他赏赐他黄金佳苑。
恩宠如盛,那就要帮父皇做一件事呀。这是多么公平的以物换物。
所有人的目光越发紧张了起来,崇元帝继续听着,却不发声,梁静风额间也慢慢滴汗水珠子,打在了浑浊的眼睛里,酸涩的感觉顿时杀入眼眸。
沉密无风的殿宇里,所有人都不想做第二个云翳。
坐到这个位子的人,也没有云翳的坚毅。
万事稳当,不如一默。
任何一句话,只要说出口,那就是在给自己绑上束缚,但适当的沉默,既可以减轻自己的负罪感又可以减少涉事风险。
毕竟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六殿下。
没有立根,也没有扬名,虽说是个皇子,但生在帝王家,最微不足道的就是真相。
真相不重要,清白不重要。
重要的是陛下要怎么想。
重要的是陛下要怎么做。
萧见瑄的好日子还没过,就已经大难临头了。
梁静风走的时候,眼眸往崇元帝的后面望了一眼,再想到萧见瑄,心里重重哼了一声,既然他要动梁家的高塔,那就让他死在这座高塔里,岂不妙哉?
追逐真相者,为真相所累,最后死在真相的牢笼里。
这是整个梁家为萧见瑄破坏了紫金寺之事而选择做出的反击。
贵为皇子又如何?在陛下眼中,甚至没有一个棋子重要。
血缘尊贵又如何?在众臣眼中,谁又真正地接纳过这位六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