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警们的美好愿望似乎注定落空,被怀疑是米克特兰藏身地的那些可疑地点被一个个排除,被暗中盯梢的极道们身边毫无动静。在新年到来前米克特兰似乎决定暂时偃旗息鼓,就这样,时间毫不留情地迈入十二月的最后一天。
没人想在盯梢中度过悲惨的跨年夜,因此年轻的菜鸟们就得身先士卒。
就在紧张行动的间隙里,笹塚接到了一通电话。
“……什么事?你找到那姑娘的行踪了?”
“那倒没有,”电话那头传来安利奎·罗萨的声音,“我赶在你们的人之前去岩沢家看过了,那丫头的行李收拾的挺仔细,没找到什么有用的。她那个糟心的爹倒是有一堆见不得光的东西,不过都是你们条子该操心的玩意,轮不到我多管闲事。”
现役刑警决定对前黑/手/党的非法入侵行为装聋作哑。
“然后?”
“是路易那边发现了点有趣的事情,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托雷斯地产,先后和米克特兰与塔莫安狼狈为奸的那个——你猜怎么着?它在去年进军了日本市场,前脚刚踏进去,后脚就背叛了米克特兰,比法国投降都顺滑。”
通话的另一边,拉丁裔男人发出嗤笑。
“嘿,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对吧?”
一条条线索织结成网。
“圣子”。
凭借地产事业与贩/毒飞速发家的米克特兰。
拉美的托雷斯地产。
托雷斯地产进军日本市场后,被背叛的,突然开始复仇行动的米克特兰。
并未进行拷问刑讯,只是有目的地一个个进行处决的复仇手法。
——暗中操纵这一切的,必然有托雷斯的手。而托雷斯这个姓氏和“地产”连在一起的时候让笹塚觉得十分耳熟。
“……安利奎,那个托雷斯家族里,有没有一位外貌和能力都非常突出的年轻人,我想想……他今年应当刚满十八岁,名字是……”
西语的人名构成总是太长,笹塚努力回忆着当年事后搜查时查到的档案。
“啊,你是说那家伙?老托雷斯最得意的儿子嘛,到哪都是花边新闻的焦点。不过虽然看起来是个纨绔二世祖,但他的投资可从没有失败过。”
安利奎很快吐出了一个和佩德罗·科尔特斯·米克特兰有着奇妙共同点的名字。
“——佩德罗·科尔特萨罗·托雷斯。”
——征服者的后裔,在笨蛋与残虐狂徒间转换自如的自恋狂。
——落败后死在平生最大屈辱中的旧敌。
笹塚更熟悉他的另一个名字。
Sicks“五根手指”中的无名指,“大地”的“傣拉”(Tierra)。
“——C组,报告现状!”
“……之后再联系,但提醒你一下,这个人会是我们的重点目标……恐怕是和‘那家伙’不相上下的重点目标。”
“哈?!突然之间说什么……”
风铃声响,笹塚干脆地切断了通话,拨了拨鬓角的头发盖住耳机目不斜视。
“……‘本店’注意,‘客人’已进店。”*
…………
竹田敬太郎灌下一口啤酒,缓缓舒了口气,紧绷的精神也有所放松。
这段时间他过得提心吊胆,生怕那十三年前的苦主杀上门来。竹田害怕那些已经死掉的家伙们里有人经不住拷问,也害怕活着的家伙们里有人熬不过恐惧,吐露真相把自己也给一起供出来。早知会有现在这出,他三年前就不会提前病退,在警视厅总比现在安全。
这也是为什么他在年末的深夜里身处川尾组控制的这家居酒屋。川尾组旗下不是没有夜总会这类更高端、安保措施更强的场子,可悲的是竹田大概也确实被刑警生活熏了个通透,还是待在居酒屋里自己的老位子上更自在。
还好,这里的老板店员加上一半客人都是川尾组的自己人,大家身上和店里的隐秘处都藏着家伙事,真有什么万一也能搏上一搏,实在不行还有暗门后的逃生密道可以用呢。
尽管担惊受怕,竹田却未曾后悔过十三年前犯下的罪行。他正是因为从警前意外目击了道上火并,亲眼目睹了一方在另一方绝对优势碾压下展现的惨状才被极道世界所吸引的,而那一步错,就是步步错。
十三年前那些人的表情……突遭背叛的阿雷纳斯们的表情,失魂落魄的岩沢广平的表情,那些愤怒憎恨不甘和茫然悔恨绝望,带给了他无上的喜悦和陶醉。
尤其是岩沢广平那个可怜虫,他被矛盾撕裂却又试图麻痹自己的挣扎模样实在太有趣了,山田组长养了一条抛妻弃女的好狗,遭到当头一棒后一边彷徨着不离不弃,一边对仅剩的崽子进退两难。
多么有趣啊——竹田一边顶着那张佛陀面孔扮演着安慰开导的知心角色,一边在心底露出恶鬼般扭曲而快意的笑容。
即使是现在这种时候,竹田也忍不住幻想,如果岩沢广平干的好事终于让他女儿知道了……那女孩的脸上会露出怎样精彩的表情呢?
啊啊,仅仅是想象一下,就让他每个毛孔都兴奋得战栗起来。
简直是……太让人期待了啊?
很遗憾,这次老天不打算给他机会。
居酒屋的拉门突然被粗暴地拽开,有人扔了什么东西进来——
下一秒,便是白烟四起。
“烟雾弹?!”
惊慌的声音响了起来,竹田敬太郎的脑袋里“嗡”地一声。
——他们来了!
视线蓦然受阻,居酒屋里一片惊叫和器具翻倒跌落的碰撞声,普通的客人尖叫着往桌子底下躲,极道们叫骂着试图摸索武器反击。竹田也抱着脑袋缩进了桌案底下,和邻座的年轻人蜷在一起隔着烟幕一边咳嗽一边大眼瞪小眼。
然而事情的进展比想象中更快,在竹田模糊的视野里,先是一双鞋快速地——目标明确地向着自己的方向奔来,然后是一双手,毫不客气地揪住他的衣领将人提溜了出来。
有另一只手摸了一把竹田的脑门,确认了那颗痣。
“是他。”有人用西语简短地说。
……他们甚至知道自己常坐的位子,是有备而来。竹田的腿都软了,他哆哆嗦嗦想叫救命,喉咙却如同被人掐住了一样不听使唤。被拖走之前,他无助地、祈求般地望向刚刚和他一起藏在桌下的那个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只是默默看着他,模糊在白雾里的眼瞳近乎烟草色。
…………
竹田涕泗横流地被拽出居酒屋门外的时候,以为自己肯定看不到新年的太阳了,没想到还没等对方把他塞进那辆黑色的越野车里,熟悉的警笛与警用扩音器喊话声就响彻了深夜的街道。
“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请放下武器、立刻投降!”
是机动队和SIT(Special investigative Team)……刑事部的特搜班。
伪装成普通车辆的汽车们车顶此刻亮起了红色的警灯堵住街道两头,荷枪实弹的刑警们严阵以待,四周建筑物的天台上、窗扇后,也埋伏着SIT的狙击手。
袭击者们沉默着扔下了手中的手枪与机枪,把手举过头顶,配合得让人觉得不可思议。而竹田……峰回路转,大起大落之下,他却没有跑向救星天降的警察们,而是返身冲向依然烟雾缭绕的居酒屋,还匆匆忙忙掏出了手机拨出一个电话。
“喂?喂?大事不好了木下组长——”
拉开门的时候,竹田和正要出来的人迎面撞了个正着,他本来就哆哆嗦嗦直发抖,这下一个不稳手机脱手飞出跌落在地。
他下意识要骂一声,看到对方的时候却愣住了。
那是刚才邻座的年轻人——银灰色头发,米灰西装的年轻人。
……此刻,这个年轻人手里正举着竹田再眼熟不过的樱花左轮。
……………
笹塚微微皱眉。
他们跟监后摸清了竹田的行动规律,因此才能布下尽量周全的准备。这居酒屋里的“普通客人”,其实全都是一课的刑警们假扮的(丸暴们在极道那里太脸熟了没轮上),真正的普通客人们已经在店外就被便衣们以花样百出的借口劝离了。
谁料想到米克特兰突然改变了作风,选择先劫走竹田而不是闯进来一顿突突……这倒是好事,不然子弹无眼,就算穿了防弹衣也不能保证没有伤亡。
外面有SIT和机动队压阵,以防不测。大家本来都绷紧了一根弦做好了枪战准备,可对方投降如此干脆,颇有种让人一拳打在棉花上的茫然无力感。
来自遥远异国的黑/道/毒/贩们一个个满不在乎的神情,丝毫不显挫败懊丧。笹塚并未放松警惕,他把目光从愣住的竹田身上移开,仔细打量那些举手投降的家伙:他们之中甚至有人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笑容……那个笑容让笹塚的背后无端窜起了一股寒气。
对方的视线方向不是竹田,也不是举着枪和防暴盾牌警惕地慢慢靠近的警察们,而是……
笹塚顺着那个方向看去,看到了这一刻即将降临的最大危机。
街道斜对角大约七八十米外的旧楼,三层的窗口,无论角度和高度都并不是最佳的狙击位置……甚至他的隔壁更高处就是SIT其中一个狙击点。
——但对方也并不需要做到“精准狙击”。
黑色乱发的男人肩扛RPG,对着竹田的方向——居酒屋的方向,咧开嘴角,移动手指。
“……!!!”
无暇去想这种情形在东京上演究竟有多么魔幻炸裂,那发RPG如果命中又会带来怎样的后果,身体已经先于头脑行动,无数次生死危机带来的经验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如野兽本能咆哮着苏醒。
那样匆忙瞄准的话能射中吗?就连那样的思绪也来不及从脑中滑过。
——因为必须射中。
枪口随手臂抬起,肌肉紧绷,屏息间遥遥相对的视线似乎有一瞬交错。
“砰——!”
枪声如爆竹炸裂,竹田这才迟来地发出一声尖细的悲鸣,整个人软泥般瘫在地上。
米克特兰扛着RPG的右肩爆出血花,缺少了支撑的火箭筒跌落,男人的身体也失去平衡向一边侧歪,笹塚眼睛眨也不眨,毫不犹豫地继续扣下扳机补了第二枪废掉对方的腿,让对方彻底失去行动力。
——必须连开两枪来确保,托贾西曾那样教过他。
突发状况使得现场再度一片混乱,银灰色头发的年轻刑警木着一张脸慢慢地、慢慢地吐出一口气,才先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衬衫背后已经浸透了冷汗。
瘫软的竹田就在这时候颤巍巍地抓住了他的裤脚。
“那个……你……你……”
前刑警的嘴巴鲶鱼一样张张合合,笹塚读出了他的口型,意识到他即将脱口而出的是道谢,这让笹塚的眼睛里浮上了复杂的神情。
……于是他干脆地打断了对方,用一副银光锃亮的手铐。
被铐上的时候竹田还没反应过来,只是愣愣地看着他另一个世界的后辈,第二次亲手将自己逮捕的同僚。
“……跟我们走一趟吧,竹田先生。”
…………
米克特兰是被担架抬出来的,他半边身子都是血,手还被铐着,对曾经的“教父”而言可以说是狼狈到了极点。
但这个曾经叫做弗朗西斯科·阿雷纳斯的男人惨白的脸上神色依然从容不迫,不见动摇。
“你……很不错。”他打量着笹塚,“没想到日本警察里还有胆魄和枪法都这么厉害的角色,这倒是我轻敌了。”
那是你没见过我下一届的后辈们。笹塚心想。
旧楼里,收拾残局的SIT队员直咂舌。
“温压弹头……这玩意要是真射中了,屋里的人一个也活不了吧?真是疯了!”
“哼……如果不是觉得太便宜了他,直接做得干脆点,也不至于这样,这一遭算我栽了。”
显然,米克特兰没打算让竹田痛快上路,如果不是被警方截胡,竹田还不知道会遭到怎样的折磨。
“……晚上十一点三十五分,现行犯已确保。”
听到笹塚用警用无线电进行记录,黑色乱发的中年男人嘴角诡异地牵起。
“哈哈!你们条子比我预想的能干,可惜……还是晚了。”
看着周围警察们戒备警惕中带着疑虑的目光,米克特兰忍着疼痛放声大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