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义信将商会分成了断续式,多数时间是商人各自交流,如若想售卖产品也配有完备的银庄和牙人。
商会持续一个月,期间每逢六和八便会安排聚集,有时是几位富商大贾轮流登台交流经验,有时是解读朝廷商业政策,有时是商界新锐的感悟,甚至大胆地引进了各地行会和民间组织,畅谈哪些富商大贾挣黑心钱,不守规矩。
白水城全部的市坊集市皆对外开放,昼夜不歇,不限商人身份地域,甚至每八天就会有一个主体集会。城内外乃至周边五县三湖一海全部被调动起来,往来的车马络绎不绝,行船排队进入码头。白义正将容州和白水两个不同级别的衙门整合,派出百余人□□。
信正岛上的开幕,是第一次聚集。
将要结束时,林停晚起身来到高台栏杆前,他轻拍双掌,面若春风,面容在阳光的映衬下更加白皙俊俏,但是看到他身上的四品绯色官服,没有人敢轻视。
“各位商界老板们,朝廷十分重视本次与诸位相聚的机会,太子殿下早早便特意准备了一个小礼物。”
他朝远处的经如鸿示意,收到讯号后经如鸿瞬间会意。
不消片刻,伴随着鞭炮的声响,信正岛上升起灿烂的烟花。
华宿嘴角抽搐,看向似有似无勾起唇角的郁熠朝,“阿朝,你看上的是什么人啊?”
谁没事大白天放烟花?光听响了,抬头看天,烟花看不见,眼睛倒是快被太阳灼瞎了。
随着烟花的声音远去,空中飘下五彩斑斓的纸条。
郁又宁好奇地捡起一张,“这是什么?上面写着你的名字。”
华宿:“什么?!”
玥然也捡起一张,看到是“钱至”的名字,立刻扔了。
一时间商会中的人全部躬身找寻纸条,寻找其中是否有自己的名字,尽管也不知道意图何为。
“哎,找到你的名字了!”
“你有吗?”
“还没找到。”
“那就是没有吧?我刚看那个溪源小水塘里来的卖鱼的也没有,你这是根本入不了朝廷的眼呐。”
“放屁!我还没找着……”
林停晚待众人平息,疑惑地交头接耳时,神秘一笑,“这是太子殿下送给‘榜上有名’的老板的第二个礼物——品茗。”
商会上人头攒动,有些人不相信自己没有入选,难以置信地继续寻找。
“林大人,这纸条掉落的分散,我没找到自己的,错过了与太子共同品茗的机会怎么办?”
林停晚眉头微挑,坦然回答:“这岛上识字的老板成百上千,你若是没找到,不妨问问其他人。”
那人沉默了。商人,本就是唯利是图的群体,这样的机会,说不定就能凭借着在太子面前的表现一飞冲天,从此得势。但是他们又是竞争的关系,如若被别人捡了名字,又怎会轻易好心地将机会拱手让给别人?
随着太子的离场,没被邀请的众人纷纷退场。郁熠朝一行坐在廊檐下等华宿,郁又宁冰饮吃多了,跑去拉肚子。
玥然依靠在后墙上,手里无意识地撵着攀附在墙上的藤蔓,看着白家的下人将散落一地的纸条收走,悠哉道:“我说林停晚根本就不应该去做官,他更适合当个商人,精明的很。”
郁熠朝站在一旁,闻言沉默不语。
玥然没得到回应,转头询问:“你不觉得吗,于老板?”
他太清楚手中东西的价值,更知道怎么用手段把他们卖出去,还要对方买他的好。
让大家相互猜忌的同时对朝廷感恩戴德,照着这样的进度,他那几件破烂都不需要额外卖官,就能大大回本。
郁熠朝没有直面回答,而是反问:“我与华宿同源,玥然老板按理不应该没被邀请。”
“唔。是挺可惜的。”玥然模棱两可。
郁熠朝却不放过她,追击道:“刚才场面混乱,想来应该有不少没有在册的人混进去了,玥然老板也可以一试。”
“这是欺君。”
“商人追名逐利,唯利是图,如若能花大价钱买下朝廷的宝贝,在太子面前长脸,这点小错误不算什么。”
林停晚并不在意是否按照他划定的名单进行,实际上这些人的名字可能都是他随意圈画出来的。
但是只一场烟花,就能让他甄别出哪些是有钱且愿意效忠朝廷的,哪些是有钱但一毛不拔的,哪些是没钱也要打肿脸充胖子的。
玥然听出郁熠朝话里有话,半阖着眼调侃:“于老板可以攒着夸赞的话连通我的一起说给阿晚听。”
郁熠朝笑而不语,半晌后缓缓开口:“月然楼,你想好了?”
“我……”
“阿朝!玥老板!”华宿归来,远远朝他们打招呼,打断了玥然的话。
他快步走来,表情凝重,像是好不容易逃离什么危险场合一般。
玥然瞬间起身,她想问问第一件拍卖的珍宝是什么?最后花落谁家?
“珍宝?”华宿气息微喘,疑惑不已,“你是说那块流萤月明玉?”
玥然几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
“恕我眼拙,小爷我也是正儿八经的富家出身,见过的宝贝不计其数,那块玉,好是好,但是也没有那么出色。”
“真不明白,林大人还什么也没说呢,众人就为了一块质感平平的玉吵起来了!”
“吵起来了?”郁熠朝和玥然异口同声,十分惊讶。
华宿一脸一言难尽,又不能光天化日之下嚼世家大族舌根,只得等到郁又宁归来后边走出白府,边娓娓道来。
与太子品茗只是林停晚的一个噱头,他真正的目的确实是为流萤月明玉造势。
诚如华宿可见,这块玉无论从质感还是品相都不是上品,即使又皇家气息沾染,也难掩就是一块平平无奇的玉石的命运,甚至不知道当年是不是皇帝随手赏给小官员小嫔妃的。
于是林停晚想到为其镀萤,在外表用特殊技法融如萤石,在暗处便会生出光泽。虽然也是杯水车薪的面子提升,改变不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但是至少宿家是认的。
一方面宿家对于一切夜明的珍宝都有致命的执着。
另一方面,宿家最近的大动作,俨然是要发力的态势,此时必然要借助朝廷的力量,买下流萤月明玉,给皇帝留个印象,趁机勤加走动,也能护住自己四大商贾世家的地位。
林停晚此次品茗却没有邀请宿家,原因在于他认为朝廷对宿家的奚落忽视还不够。宿家自己的感受是一方面,但是在众人面前点到他脸上那就是另一幅光景了。
本来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品茗和赏玉,结果席间有人突然起身说要以五十万两买下来。
“显然朝廷对这个价格不满意,然后便竞拍了起来,到最后飙升到了一百万,眼见林大人都要起身了。你们猜,谁要出价一百万?”
玥然踢了他一脚,“别卖关子。”
“竟然是钱至那个癞蛤蟆!”
郁熠朝皱眉,“钱至,我记得他除了白家的势力外,没有自己的背景,仅凭水船转运,能掏出一百万两?”
“当然不能了,席上很快就有人质疑他,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宿家下面的小老板不知怎么混了进去,当场嘲笑他,说起他是白家走狗的事情。没想到黎见昈竟然跳出来维护钱至,话里话外是此为白家授意,宿家的没钱还要来充当搅屎棍。”
玥然有点发懵,“黎见昈不是黎家的人?他帮白家去打击宿家的势力?”
“可惜的是,这场品茗里就去了两个世家,一个是黎见昈,一个是厉乔珊,后者全程真是来品茗的,像个花瓶般一句话没说。”
“那黎见昈岂不是整场‘级别’最高的?”
华宿一摊手,“所以最后吵起来了,黎白宿三家的势力群枪舌战,偶尔还要话里话外骂几句厉家。我看风头不对,立马跑了。”
玥然一脸震惊,有点可惜自己没进去看到这么魔幻的狗咬狗的乐子。
长廊尽头就是府门,即将迈出白府的郁熠朝放缓了脚步。华宿看出他的心思,暗中给他使眼神:忘了咱们的交易了?
郁熠朝无奈,只能信步离开。出门前,他被人叫住。
林停晚这一场品茗看够了乐子,本想只是给商界分分类,再给宿家施施压,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但是他一转头,发现华宿早就溜了,于是他也没了看乐子的兴致,随便找个理由把人打发后准备去找郁熠朝。
可是找了大半个白家都没有。他心中郁闷,不就是昨天晚上没把他送回去,怎么这么记仇。
经如鸿是太子钦点的车队护卫,理应和林停晚住在别院,但是像时清和刘牧这种自行前往的,只能自己找客栈留宿。于是趁着借宿,林停晚就把郁熠朝交代给了两人。
他快走出白府时,见到了一抹亮眼的白。
只是不只郁熠朝一行人,他们面前还有黎家的人。
距离太远,他只听见华宿说:“黎大少爷,别在这里假惺惺了。我看黎家也别崇仰‘仁义本分’了,毕竟你们见风使舵的本事浑然天成。”
黎见昈本就在品茗中生了一肚子气,受不得激,“华宿!你忘了你当年被打出白水城?如今还有脸面在这里做生意。”
华宿也不生气,瞥他一眼,淡然回击:“那是我祖上的买卖,什么时候做都是自己的。你如果也像我们阿朝一样有本事,别傍着黎家不放啊!”
黎见昈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他上前几步,要给华宿一拳,被林停晚拦下。
“天气炎热,黎老板火气有点大。”
“见过林大人。”黎见尧上前行礼,将黎见昈护在身后。“愚弟没见过世面,林大人多担待。”
林停晚回以官礼,不冷不热地回:“黎大公子说笑了,又没冒犯我,我担待什么?”
黎见尧还是一副不愿惹是生非的闭塞样子,他方正的国字脸上稍一茫然,立刻做出权衡,转头对黎见昈说:“小昈,给华公子道歉。”
黎见昈早就习惯了自家大哥不作为,只会压榨家里人,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驳他的面子让他十分不爽,碍于林停晚的身份,只能服软低头。
黎见尧见势转过话题,朝林停晚鞠躬作揖,“草民替愚弟见恩谢过林大人的救命之恩。”
林停晚想到黎见恩回家就被禁足了,到商会开始都没被放出来。他从黎见尧手里要来的一百两,全被时清用来买保健药敷衍皇后了……
他摸摸鼻子,心虚道:“多谢于老板吧,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一个文官,还要谢谢他呢。”
黎见尧爽朗笑起来,应和着说:“是是是,阿朝,不忙了来家里吃饭。见恩想当面谢谢你。”
林停晚想到黎见恩上一个想当面谢的刘柴已经入土成灰了,心说这孩子什么毛病,赶紧改改。
林停晚皱起眉,他特意隐藏了郁熠朝的身份说法,但是黎见尧,似乎对郁熠朝很熟悉,难道是黎见恩说的?
黎见尧就算再老实,也是个商人,一个世家大族的嫡子继承人,从林停晚那里吃了许多亏,于是不动神色地补回来一个:“说起来还要尤其感谢林大人,若不是林大人盛情邀请,我黎家是鲜少有机会参加这样的盛会的,今日果真见了许多世面。”
他正气的脸上盈满笑意,像是发自内心感谢林停晚。
林停晚暗自在心里唾骂,你怎么不把太子的火漆也说出来?
送走黎家心怀各异的兄弟,玥然指着林停晚的肩膀质问:“这两尊大佛,林大人请来的?”
林停晚嘴角抽搐,反问:“你没捡到乐子?”
玥然啧啧称奇,“不厚道阿晚,有这样的乐子不让我们进去看。”
林停晚瞥她一眼,“你有一百万两收破烂?”
玥然睁大眼睛,笑嘻嘻将郁熠朝拉到身前,“我没有,他有。”
林停晚猝不及防隔着眼纱和郁熠朝对视,他先发制人:“就这么走了?也不等一下我?”
郁熠朝看不清神情,几息后语重心长地说:“林大人,注意身份。”
“?”
“!”
注意什么?郁熠朝让他注意什么?注意什么身份?林大人的身份?有什么好注意的?为什么要注意?他是第一天知道自己为官吗?为什么他觉得如此疏远……
转眼间林停晚心中几十个问题轮番飘过,在一堆纠结中,仅有的理智挤出来:是觉得白家门口人太多了?
于是林停晚想都没想拉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