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锦赛结束后的第二天,国乒返程。
队友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以往都是男队一堆,女队一堆,孙颖莎和王楚钦一堆。
自从拆队名单出来后,孙颖莎和许昕的距离就拉近了不少,他们自然地一前一后站着说笑,孙颖莎被逗得脑袋一颠一颠的,看起来更像颗乒乓球了。
王楚钦在一边看她和许昕的互动心里忍不住地发涩。
孙颖莎,你现在是在开心吗?
以后你和许昕配,他会不会也和你约定一起围着领奖台绕一圈呢?
比赛的时候会不会像我一样坚定地鼓励你不要怕?
有这么强的搭档,是不是比跟我配让你更有安全感?
王楚钦止不住这样发酸的念头。他不敢再看那个角落,假装玩手机,视线却紧紧盯着行李箱上的黄耗子,那还是孙颖莎的皮卡丘。
上回出国比赛的时候孙颖莎的行李超重了,腾行李的时候她随手就把山丘塞进了王楚钦的怀里,“哥哥,帮帮忙。”
王楚钦早就习惯于接过她递来的任何东西,像是种肌肉记忆,很多时候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拿来的是个什么,等发现的时候手上已经多了一个奖杯、一面国旗、一只冰激淋、一串糖葫芦……
多一只山丘也没什么奇怪的。他顺手就夹在臂弯里,想着回国还她,只是没想到中间孙颖莎一直在流浪地球打比赛,亚锦赛前他们竟然就真的一次都没碰到,等再见面的时候就被告知要拆队了。
他本想这次找时间把山丘还给她的,现在忽然不想了。瞧着她能吃能睡能笑的,没准都不记得这只黄耗子了。
王楚钦捏了捏山丘的大胖脸,和孙颖莎的豆包脸一样软。
【咋办啊,你妈好像不要你了。】
【她好像,也不要我了。】
王楚钦掏出手机登陆微信,点开孙颖莎的资料页,犹豫了两秒还是按了下去,【加入黑名单】。
同步登录微博,对孙颖莎的主页点了【取消关注】。
他想,如果我们不能再并肩而行,不如就当从来没认识过,我们也不必如此伤感。
你要去有光芒的地方,就不会再拽着泥泞的我。
孙颖莎对王楚钦的纠结恍若未闻,依旧正常地训练,正常地说话,饭量甚至比平时还大点儿,见人就笑,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可王楚钦就是知道她在粉饰太平。
他们搭档了那么久,孙颖莎装没事是什么样子他再清楚不过。脸上是笑的,嘴上说的话也是甜的,唯独眼睛是黯淡无光的,问就是训练加量了,累的。
孙颖莎体面得不像话。
他其实是期待她来问一问的,无论是作为前搭档还是作为一起长大的朋友,难道这段情谊不珍贵吗?一股无名火在胸臆蔓延,如果她不在乎,他也可以不在乎。
大老远看见她,王楚钦故意带上耳机摇头晃脑地、大张旗鼓地无视她,正如他听到的那首歌一样——
他只是经过你的世界,并没有停留。
孙颖莎也只是默然。
王楚钦其实知道自己这样并没有很酷,可是他当下并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没有办法不气她瞒自己;没有办法不气她如此轻易地接受拆队;没有办法不气她和别人相处得这么自然,好像他从未存在于她的生命中;更没有办法不气他自己不争气,连搭档都保不住。
孙颖莎比他更没有办法。
已成定局的事情既然无从转圜,那就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好好练球拿成绩,抓住自己能抓住的东西。
至于别的,孙颖莎已经学会了不如意事十常□□不可强求,只能挣个且行且珍惜。
“最近怎么样啊莎莎?”
进入国家队四年,高女士依旧保持着每两周跟女儿视频通话的频率。虽说每次来来回回就那几句,没有太大的差别,可是她们总能品出些不同。
国家队的运动员不同于正常家庭膝下承欢的孩子,孩子的成长和父母的老去始终在同步发生,他们为了国家的荣光舍弃了彼此生命里有限的羁绊。
高女士的眼尾逐渐长出了皱纹,孙颖莎看见了却不敢说。
高女士看着自己的女儿在视频里一点点地长高,懂事,大腿和右手变得粗壮,手上布满老茧,渐渐报喜不报忧,年复一年。
“都挺好的。”
她的莎莎这么懂事,明明都快哭了,却还对她说自己很好。
高女士假装自己没看出来,像平常一样絮絮叨叨,“你姥姥昨天往家送了二十斤大枣,我回头给你们拿点儿,你给那些小姐妹,曼昱啊阳阳啊,还有楚钦,都分一分,你肯定没少麻烦人家!”
孙颖莎低头算了算,“那你这次要多寄一点,我换搭档了,现在跟昕哥配,多拿点儿给姚彦姐。”
高女士自然是一万个乐意,“那我回头都给你分好,许昕和楚钦一人一个袋儿,记得好好谢人家,啊。”
“哎。”
高女士又要说什么,这次被孙颖莎抢了先,她冲镜头挥了挥手,用自己能想到的最俏皮的语气,“知道了妈妈,我会听教练话的。”
孙颖莎挂了电话,高女士叹了口气。
“老孙,咱们闺女有心事了。”
“真长大了。”
孙颖莎和高女士通话时,王曼昱就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和林高远在微信上聊八卦,特意留了一只耳朵在,“莎莎,跟阿姨说大枣林高远也要!”
“噫~王曼你吃里扒外!” 孙颖莎嫌弃得不行,但依旧给高女士发了微信,通知她国家队吃饭的嘴又多一张。
“话说曼昱,你为什么拆队了还和高远那么好啊?”
孙颖莎没想明白,为什么大家把拆队都看得稀松平常,为什么只有她和王楚钦拆个队偏闹得像绝交?
“我和高远?我们是姐妹呀!”曼昱不假思索地答道,头也没抬一下,“姐妹又不会因为不能一起打了就反目成仇。”
孙颖莎觉得王曼昱意有所指。
她其实也不明白她和王楚钦这样到底算什么,他们比朋友更亲密,比兄妹更默契。
究竟是为什么,只有他们接受不了被拆队的事实呢?
自亚锦赛回来后,王楚钦就开始泡在球馆不要命地练球,好像只要他练得够凶就能抓住失去的机会。
自己的搭档卷生卷死,偏肖指随手夸了一句王楚钦反手练得不错,起了兴致,王曼昱不得不舍命陪君子跟着他一起练反手接发球,下了训已经累到双目无神。
“王楚钦,我祝你和孙颖莎早日配回来,少霍霍我们!”王曼昱对他咬牙切齿。
“曼昱,谢谢。”王楚钦涨了球,他的感激特别真诚。
“孙颖莎,你的搭档太可怕了。”
王曼昱回了宿舍第一件事就是抓着孙颖莎吐槽她的前搭档,表情满是哀怨。
孙颖莎也很困惑,她头哥明明是个那么好的人。场上会主动捡球,休息会给递毛巾,看她撕不下矿泉水的标签也会顺手替她撕掉……
从赛前到赛后,头哥全流程一条龙服务,她不懂曼昱在不满什么。
“我就没见过这么卷的人,把我卷死了到底对他有什么好处?”
他只是努力呀,孙颖莎想,努力又没有什么错。
“我承认这个球是我拉丢的,你要不就直接骂我,别阴阳怪气地说什么没关系,咱们再来一百下!”
那不然要说什么呢?甩个脸子告诉你他很不爽?然后接着丢球?
“还有他走位都什么鬼习惯啊!非得让我从他胳肢窝下面钻过去?为什么!”
哦,这个确实是她的锅。她矮,她走位都直接从王楚钦胳膊底下窜的。
“你今天没看见肖指导看他那个眼神,喜欢得要死,看我就嫌弃得要命,我看他都想杀了刘指导亲自带他。”
哇,他可真厉害啊。
“还是林高远好,林高远特别友善,一点都不凶。”
王曼昱最后还是下了这样的结论。
还是头哥好,头哥从来不骂她,头哥对她特别温柔。
孙颖莎也默默替她头哥加了一分,追平。
高女士的大枣很快就运到了国家队,随附梁靖崑家眷送来的唐山海米。
甜豆莎兄妹看着满满当当的后备箱,互相露出苦笑,默契地掏出手机搬救兵。
“喂,曼昱……”
“喂,大头……”
“来货了。”兄妹俩异口同声。
王炸姐弟撂下电话以最快的速度到达了现场。
“货呢?”
王楚钦直接无视了僵住的孙颖莎,拖着小板车直奔后备箱,看着一大包的海米陷入了沉默。
他二话不说扛起了高女士的大枣。
“那个枣......”孙颖莎欲言又止。
王楚钦动作停了,显然是等着她吩咐。
“那个枣,我们来就行,就不、不麻烦你了。”
她是真没想到最后把队里的人零零星星地算上,加上教练和隔壁羽毛球队的好朋友,七七八八竟凑了几十个包裹,也是难为了高女士真的一个个地给分装了,让孙颖莎送人方便。
孙颖莎觉得有点尴尬,招呼着王曼昱准备把大枣拉走,她无论如何是没脸再去使唤王楚钦。
就这?
王楚钦眼神都没给一个,步履不停搬得更欢了。
孙颖莎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眼神求助王曼昱,姐姐救救我。
王曼昱接收信号赶紧上手帮忙,“你把大胖家的拉回去就成,我俩没问题。”
“我又不吃海鲜,拉那玩意干嘛。”王楚钦对海米嫌弃得厉害,又迷瞪了孙颖莎一眼,“你们两个女孩儿,我能看着你们干力气活?”
孙颖莎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跟着大胖默默加入了卸货的队伍。
“你看着点车,别让人拉跑了。”
孙颖莎刚想爬上后备箱帮着递箱子,王楚钦就一把将她拎一边去了。
“......”
梁靖崑特想吐槽王楚钦现在闭着嘴麻溜干活的样子,明明舍不得孙颖莎受累却非要搞得凶巴巴的,也不知道他图什么。
最近发生的事队内都有所耳闻,孙颖莎的不安他这个师兄都看在眼里。
作为王大头肚子里的蛔虫,梁靖崑替他张了回嘴,“妹啊,你替我们保护一下小板车昂,一会儿大头的海米都给你。”
这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卸货,大胖躺在地上表示自己今天的力量训练已经超额完成了。
他们合计了一下,直接把大枣拉去了乒羽中心,下午训练的时候见人就发。
“头哥。”
王楚钦卸了大枣正要去还拖车,被孙颖莎叫住。她手里抱着一个大袋,比留给其他队友的都多些。
“这是我妈妈给你的,谢谢你一直照顾我。”
“行,谢谢阿姨。”
对于高女士的拳拳爱女之心,王楚钦向来是照单全收。
每年高女士给国乒队员送礼物的时候总是和孙颖莎一样格外地偏爱他,给他的东西总是多过别人,总是满满当当,每次都是孙颖莎避过了人单独拿给他。
她也无非就是请他多多看顾自己的女儿。
拿人手短,这也是王楚钦两年来一直围在孙颖莎身边屡试不爽的王牌借口,他没道理不用。
他肯收就好。孙颖莎送了一口气,对他甜甜一笑,“嗯,我会转达的。”
“但是,孙颖莎,”王楚钦晃了晃手上沉甸甸的大枣,似笑非笑地问,“要谢我,你觉得这个够吗?”
她不懂王楚钦这个问题的意图。
当然是不够的,不然为什么大人总爱说礼轻情意重,就是因为涉及恩怨涉及感情,那些羁绊于人心盘根错节,扑朔迷离。
她也不明白,她已经几乎给了他所有的偏爱和崇拜,他还想从她那里要走什么?
王楚钦抱着胸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孙颖莎的难堪,她忽然来了气。
是,他从来都游刃有余,他气她无非是觉得她不要他,那有没有人管过她的委屈呢?
她不是他的第一个搭档,他多么善于把自己恰如其分地镶嵌在合理的位置上,又何苦在她这里依依不饶?
“是不够。”
“你帮了我那么多,我还不干净,没错。”
“我已经,跟你说过很多遍对不起了。”
在每一次擦肩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