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将将停稳,宁无裳跑着进了院子。
还未进正堂,便见一众小丫鬟凑在门道上,踮着脚往里探头。于是她咳嗽几声,那些人转身瞧见她,这才肯散开。
进到正堂,宁无裳见到正与母亲交谈着的容与,依旧是一身白衣,衣袖边沿滚了金丝刺绣,衬得他如同谪仙一般。
“裳儿,还不快见过容大人。”
沈夫人见她呆站在门口迟迟不进来,催促了一句。
“见过容大人。”宁无裳撇了撇嘴,匆匆行了礼,来到母亲身侧,“不知大人此番来府中是为何事?”
容与一直笑盈盈的,眸子似是铺满柔光的湖面一般,轻起微波便流光四溢。
他放下手中杯盏,看向宁无裳,“方才我同夫人所说,是为中元节祭祀之事。”
提到祭祀,宁无裳搭在母亲肩侧的手微微一颤,沈夫人也有所发觉,伸出手来轻抚上她的。
容与继而道:“此次实为宫中祭祖之礼。是日,队伍将从宫中出发,去往虞山太庙,我从前做法,护佑圣上祭祖。只是典礼中,所需一女子,扮作神女。”
“所以说,此番你是让我去扮神女?”宁无裳有些激动,正欲上前仔细问上一番,却转脸瞧见母亲投来的眼刀,立刻规整仪态,默默缩回脑袋,补了一声:“容大人。”
她如此激动倒也有缘由,当今世上,有五座仙山,除却各方山神,便数荒山神女最受百姓拥戴。神女辅佐山神护佑一方土地,在百姓心中分量极重。若她有幸能扮作神女,岂非是对她的一种肯定?
沈夫人问道:“容大人,这京都女儿家众多,为何单来邀请我家裳儿?”
容与笑道:“祭祖大典,一是敬畏祖先,二是求天下太平。参加祭祀之人需身心皆净,对神女的要求更甚。放眼幽都,唯有宁姑娘最为合适。沈夫人放心,此番只需宁姑娘扮作神女,随着一同参礼即可。不知贵府可愿?”
“我愿!”
宁无裳不顾母亲的眼色,三两步来到容与面前,眸光炯然。
沈夫人见女儿如此这般兴奋,也没再行阻拦。
容与看着她,眸光依旧淡淡的。
“既然姑娘愿意,过几日宫中便会派人来请姑娘入宫,教授神女扮演所需礼仪。”他站起身子,朝着沈夫人合袖揖礼,“多谢夫人款待,容与便不再多叨扰。”
沈夫人也一同起身含笑相送。
入夜。
“小姐,今日容大人只是来询问府里的意见,其实您大可推掉此次祭祀的。”甘棠说着,将手里的包袱系了个结,“万一圣上突然变卦,小姐岂不是很危险?”
“哎呀,你就是想太多了。”宁无裳见她包好一件包袱,又将手里的一拓符咒塞给她,“那法师的居所都已经被烧了,可见圣上有多痛恨他,又怎会重新提活祭之事?况且,作为宁家人,我从未为家族做过什么,反倒是添了许多污名……此番参与皇家祭祖,我终于能为家族做点事了。”
甘棠手里的动作一顿,抬头问道:“小姐何出此言?小姐既是侯府的贵女,又是幽都第一的除妖师,在奴婢看来,小姐便是顶好的。”
宁无裳看着甘棠,苦笑了一番,后摇头看向窗外,自言自语道:“若我是男儿身便好了……”
“小姐……”甘棠站起身子,着急道:“论除妖术,小姐比这幽都的男子可强多了,论样貌,小姐也远比得过一众王府贵女,论学识……小姐……小姐向来聪慧,若是多放些心思……”
扑哧——
宁无裳瞧着甘棠绞尽脑汁找补的小表情,不自禁笑了起来,“对了,你倒是提醒我了,明日我与林公子约好去戏馆听戏。你先收拾,我去同母亲请示一番。”
甘棠眼神忽而八卦起来:“林公子?约你……去听戏?”
“快些收拾行李。”宁无裳白了她一眼,便跑开了。
来到母亲房外,宁无裳见门半掩,母亲应是未睡,便要推门进去。方才行到门口,听到里头有叹气之声。
“夫人,您要宽心啊。谢家那小公子本就是纨绔,咱们家小姐那么好,是他们家配不上。”说话的是沈夫人的贴身侍婢,阿婉。
“裳儿这个年纪,早就该定好了亲事,眼下众家对她皆有成见……”沈夫人深深叹了口气,“我怕裳儿受委屈。”
“夫人,您了解小姐的脾性,她天生就不喜好闺中女子之物,倒是喜欢舞枪弄棒,颇有宁老将军的风范。”阿婉呈上一碗热汤,“小姐定有自己的福气,眼下您还需多多照看好自己的身子才是。”
隔着门扇,宁无裳深深点头,内心称赞了一番阿婉。
“不过,夫人今日怎的突然提起此事了?”
沈夫人接过汤药,凝神片刻,道:“她父亲来信了。”
宁无裳将将踏入房门,听到此便收回了脚步,脸上的笑意也收了一些。
“小姐?”
阿婉瞧见了她,便笑着迎了过来,关切道:“夜间凉,怎得穿这么少,我去找个褙子给你披上。”说着便去了里间。
“怎么偷偷摸摸的,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沈夫人瞧了她一眼,吹了吹汤药,抿了一口。
“没有没有……孩儿来是有事要和母亲讲……”宁无裳来到母亲身后,帮她理了理肩头的方帛,吞吞吐吐道:“明日……孩儿可否去一趟戏馆?”
宁无裳观察着母亲的脸色,见有些不对,便立刻解释道:“是……是同林公子一起……讨论庄夫子这几日所授课业……”
儿时,母亲对她管教甚严,生怕她去各地闯祸。可却十分信任林平楚,若是说同他一起去何处,母亲必然是会同意的。
果然,母亲表情松了一些,只斜她一眼,“不要给人家添麻烦。”
“女儿不会的……”宁无裳说着便自身后抱着母亲,左右轻轻晃了几下。
“对了,翁主来信,阿婉放在书房了。”
“阿凝来信了?”
她儿时与长公主之女卫凝之交好,只是自长公主离京后,卫凝之便随着去了长公主封地浔阳,自此后,二人也未能再见面了。
宁无裳激动地弹起身子,匆忙拜别母亲。
“小姐这是……?”
阿婉手里拿着件外裳方才出来,便见到小姐匆匆离开,于是看向了夫人。
沈夫人道:“她听说凝之来信,跑去书房看了。”
“糟了。”阿婉眉头一皱,“我将老爷的书信也一同收在那处,小姐见到了该如何是好。小姐从来见不得老爷的来信,见了便要生气,万一小姐心悸的毛病犯了……夫人,我现在去收……”
“不用。”沈夫人拦下她,而后看向窗外夜色,“她又不是小孩子了。”
诺大的书房只点了一处烛火,桌案处映着一个瘦削的身影,瞧着有几分落寞。宁无裳小心伸出手指触摸书信中的几行字:
“……十分想念我的裳儿,每每想到她,便是小小的在襁褓中的模样,笑盈盈地看着我。如今,裳儿定然出落成了大姑娘,算来今年是她及芨之年,要便宜谢家的那小子了,我虽想到此有些心痛,却又盼着裳儿幸福……我一切安好,勿挂念。”
宁无裳小心合上书信,轻轻搂在怀里,像是护着一件极为心爱之物,书信的落款是君莫,她父亲的小字。
“怪不得母亲为我的终身之事伤神,原来是因为你。等你回来,我定然要替母亲出气。”宁无裳悄悄抹去脸颊的泪水,将父亲的书信原封不动放回。
翌日,繁华街市中缓缓驶过一辆马车。
宁无裳自车窗探出头来,瞧了几眼,又缩了回来,若有所思道:“这几日书院在晒书,方才我也瞧见些秀才晒书,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将家中那些符咒拿出来晒晒啊?”
甘棠苦着脸回道:“小姐,您可千万别动那些符咒了,去年就是因为您的符咒,府中宅子被毁了大半,因为此事您还被夫人罚跪在祠堂三天三夜……”
“那是意外,谁知道我那符咒被老鼠啃了之后,有如此威力。”宁无裳有些心虚。
“小姐……”
“好了好了,我就随便说说,别害怕。”
宁无裳只得打消这份心思。
一路上,宁无裳都在翘着腿,嘴里哼着小调。
甘棠瞧着,嘴里偷着乐,“小姐今日心情不错,为何呀?”
宁无裳笑盈盈的答:“阿凝来信了,她最近被调到了南陵。”
“小姐……是……为了此事?”甘棠眨巴着眼睛。
“是啊。”宁无裳压低了声音道:“如此,她便可以暂时摆脱陵阳王一家了。”
“哦……”甘棠撇了撇嘴,嘟嘟囔囔道:“我还以为……”
“小姐,戏馆到了。”车夫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