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府中将养了几日,宁无裳愈发觉得无聊,母亲近日修养身子,她需得随侍身侧,所以也未出过府宅。一开始她倒沉得住气,只是这日子一长,她便呆不住了。
平日里,这些家仆怕她逃了夫子的课,一个个盯她盯得比贼都紧,眼下她不用去私塾,这些人怎还如此盯着她?
“小姐,你刚从那妖怪洞里回来,就在家多安心休养几日。”甘棠在一旁劝着,“无白法师的事都传遍了,你说这妖物都能混到宫中去,这城中只怕也不安全,外头人心惶惶的,街上都没几个人影,大家都说这城里藏着妖怪头子,正四处抓人吃呢。”
“妖怪头子?”
是以,上界天帝,得修为,尊位稳坐万年之久;人界帝王,得人心,尊位以血脉相承;而妖界,不论修为与人心,而是与生俱来的妖气,妖界尊主,自诞生之日,群妖便会感应到其强大的妖气,遵奉其为妖主。
千年来,这世间统共也就出现过一位妖主,九尾妖狐。
活人祭祀如此有违人道之术能延续多年,足见人们对于狐妖恐惧之深。如今传出九尾伏诛的消息,祭祀典仪亦被废止,城中百姓定是无法全然信服,这才致谣言四起……
更何况她这原本应献祭之身仍然活着,只怕更令有些人,恐惧难消。
又过了些时日……
宫中颁了圣旨,正式聘命容家后人为神台掌司。
容家是鸣沙除妖世家,自先朝时宫中便向容家递去来京请帖,只是他们一族常年游于荒漠,不喜皇城,唯有先皇请来过一次,教授当年神台掌司道空降狐阵法,容家后世便再无来人。
自道空真人消失后,神台已多年无人掌事,如今由容家后人来坐镇,城中民心终归安定,百姓纷纷塑像用以拜祭,街上又重新热闹起来。
这日,宁国府中来了客人,宁无裳闲着无事也去凑个热闹。
“母亲?”
她轻轻唤了一句,正堂内无人应答,于是她合上房门,步入□□。
庭院由卵石铺就,穿过回廊,只见院子正中的石桌旁正端坐着几位夫人,坐在母亲对面的那位着装雍容华贵。
宁无裳瞧着这夫人十分面熟,“谢府的大夫人?她来做什么?谢府不是已经退婚了?”
提到谢府,她此一番磨难全拜谢府小公子所赐。
每年被选去祭祀的,均是及芨且未有婚嫁之约的女子。也因此,城中女子在及芨之前便会早早订好婚事。她是今年正月及芨,而谢家公子在那时突然闹着悔婚,她赌气同意退亲,之后便成了幽都城那年唯一一个符合条件的女子,遂被选去祭祀。
说来,她是有几分庆幸的。
那时她思忖再三,觉得与其嫁做人妇将自己困于庭院之中,倒不如拼了这条命,趁此祭祀之机除掉那狐妖,即便是死在那途中,也算是为宁家争了份脸面。她虽如此想,可家中人却是极力反对。婚姻大事,她一人本是做不了主,可那谢家竟派人去偷宁府婚书,她顺水推舟从旁助了一把,而后两家退亲的消息便传遍整个幽都。
她对谢家倒是没什么,她瞧了眼母亲的背影,只怕母亲见了这些人要动气。
“母亲。”
宁无裳来到母亲身侧,靠在母亲身侧,又朝着谢家来人行礼。
那谢家夫人见到宁无裳,笑意僵了一些,嘴里依旧和气道:“宁姑娘来了,这一路想必受了不少委屈……”
“夫人来此,是为何事?”
宁无裳开门见山直接发问。
那夫人在寒暄之时被宁无裳生生截断,愣神了片刻,而后她面色尴尬指着身后几个扎着红绳的箱子,勉强挤出笑意道:“是我谢家对不住姑娘,这些薄礼还望尊夫人能收下。”
原来是送礼求和。
“夫人所求,宁府已然知晓,明日定然会将取消婚约的契书送到府中。”
宁无裳悄悄瞄了一眼母亲的脸色,有些不妙。
那谢家夫人听她如此说,眼睛顿时一亮,赶紧催促身后仆从将箱子抬进了里屋。
“姑娘如此知情达理,是我家小儿没有福分,这些礼你且收着,姑娘好生休息,过几日我再来看你。”
谢家夫人早就在府中坐不住,眼下见目的达成便匆忙请辞。
“既然两家绝了亲事,那裳儿身子如何,也同夫人无甚关系,不必劳烦夫人再来看望。”宁无裳朝着谢家夫人福了一礼,迎着谢家夫人的笑脸,她又道,“听闻贵府公子近日纳了位夜度娘,这些礼夫人还是让人抬回去吧,正好做了聘礼不是?”
将青楼女子纳入房中本是一件极为丢脸之事,可那谢家夫人却特意派人送了口信过来,生怕她宁无裳不知道似的……
这谢夫人早就不满两家亲事,因宁家世代除妖,她觉得同这般人家结亲会毁了谢家气运,一直想着法要退这门亲事。
无奈这亲事是两家老爷子定下来的,谢府老爷子对这桩亲事颇为执着。
“你!”
谢家夫人面色一滞,几欲喊骂开来,却畏于宁府威严不敢多语。
“哼!”谢夫人一甩长袖,转而朝向沈夫人方向,嘴边僵硬扯出一丝笑意来,“宁姑娘自小无父管教,多亏有尊夫人悉心栽培,养出这么个牙尖嘴利的女儿来。”
“谢夫人夸赞。”宁无裳笑道,“不过,远远不及尊夫人对谢小公子这些年的言传身教,才致谢小公子无才无能,纳妾最行。”
“你……”谢夫人眯着眼睛,额头青筋隐现。
宁无裳头也未抬便道:
“裳儿送夫人。”
谢夫人此时又气又恼,只是这侯府并非她能惹得起,她嘴唇抿了抿没敢憋出半个字来,只得低头忍下,转过身唤下人离去。
宁无裳将将坐下便对上母亲审视的眼神。
“母亲,孩儿近日觉得身子好多了。”
察觉出母亲有些生气,她十分利索的来到母亲身后锤着肩,解释道:“我知母亲对谢家心怀芥蒂。那时谢家为退亲做了许多不光彩之事。如今谢家夫人腆着脸来府中送这些礼,就是想问我们宁家要一个清楚的交代,女儿也正有此意,所以这交代便替母亲给应下了。之后还要劳烦母亲修书一封,彻底绝了这门婚约,日后不再往来。”
“胡闹!婚约岂能是说废便废的?自古以来,婚事被废,这罪责便会安插到女方的头上,这日后城中该会如何议论你……”母亲气得将头偏向一侧,“况且,如此轻易便讲和,岂不是让外人都看轻了宁国府,也看轻了……”
母亲没有再说,宁无裳心里清楚,她跪在母亲身侧,拉着母亲的手,撒娇道:“孩儿知错了,你看那谢家小公子的品行,还有谢家夫人的行事,我嫁过去谢家指不定还不如被当作祀品。”
“不许胡说。”
母亲有些愠怒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头,气也消了些。
甘棠端了暖茶过来,见到这场景便打趣道:“小姐又在闹夫人了。”
宁无裳有些不好意思,一把接过茶来,给母亲递了过去,而后朝着旁边人吩咐道:
“日后再见到谢府来人,直接追打出去。”
“是。”
沈夫人虽气,却也拿她没有办法。
“小姐,林公子派人来看望,正候在外头呢。”甘棠眼神一挑,打趣道,“说是请了先生来给小姐看看。”
“快请进府来。”
沈夫人脸上这才有了笑意。
来人是元和。
跟着一同来的先生给宁无裳把了脉。
“宁小姐身子恢复得不错,只是仍有些气虚之像,应是缺少外出活动所致。”
“多谢医师,小女近日的确有些嗜睡。”说着沈夫人盯了宁无裳一眼,宁无裳立刻躲开视线,“此次还要多谢林家救我女儿,改日定让小女亲自登门拜谢。”
元和也没有推让,只是笑道:“庄夫子还问这几日怎么不见宁小姐去私塾。”
宁无裳心头突突跳了几下,这小仆役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眼下她在家才舒坦了几日,人家夫子都没来问呢,他倒是问得殷勤,于是她上前一步,“这些东西沉,你快些放下就好。”说着宁无裳笑着将元和手里的东西接了过来,催促着,“替我谢过你家公子,若没有别的事,我送你?”
“不敢劳烦宁小姐。”元和凑到宁无裳身侧悄悄道,“公子托我给姑娘捎句话:南洋的商人来了府中,宁姑娘若有兴趣,可前去一看。”
语罢,元和便笑着退身离去。
南洋商人……
宁无裳望着元和远去的身影,眉眼止不住的欢喜。
“小姐,方才那元和悄悄给你说了什么呀?”
甘棠一脸坏笑凑了过来,肩膀轻轻撞了一下她的,满目八卦看着她。
宁无裳一时语塞,瞪了她一眼,将手中礼品交给她,“将这些东西放到里屋去。”见甘棠依旧笑眯眯看着她,于是她又推搡了几下催促道:“快去。”
送走了甘棠,又对上母亲若有所思的目光,宁无裳有些心虚,双手搅着衣袖,试探道:“母亲,那医师让我多外出活动,眼下我正闲着无事,可否……出去一趟?”说着,她忽而伸出一只手来,“女儿发誓,此番绝不闯祸。”
沈夫人一副了然于心的神情,只道:“好了,林公子于朝堂之上请兵,救你一命。于情于理,你应该去登门拜谢才是。”
说着沈夫人便回了房。
相府内,温润公子着一身暗红色锦袍,正坐于案前温书,书案上黑金小兽升腾起几缕烟雾,远瞧着,好似不问尘世的画中仙者。只是这仙者读了半个时辰,手中书册却未曾翻过一页,倒有些令人费解。
忽而自门外跑来一青衣小厮,温润公子随即放下手中书册,自案前匆忙站起身来。浮于金兽之上的烟雾顿时散了大半,这才看清是位朗月清风的少年公子模样。
“公子,外头有位姑娘……”
“带她进来。”
小厮禀报一半,那公子便催促道。
小厮走后,他有些慌乱地整理了一番桌案,将自己挑选的两册书籍摆放在正中,而后又规整了一番衣带坐直了身子。他朝外望了几眼,又瞧了眼身旁的软垫,心思一定,悄悄将软垫挪了挪位置,离他更近一些,这才满意。
门外脚步声渐近,他眼神微动,随手拿了一本书册,在手中摩挲着,指尖微颤。
“林公子。”
只见一温婉女子,着一身青绿水纹长裙,发髻间别着一对翠玉对钗,薄施粉黛,移步生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