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儿一边挣扎着掰开这手，一边转身看去，身后这人竟然是忘川！忘川示意嫣儿不要声张，当下用拂尘画了个圈，将嫣儿和自己圈在其中，然后松开了手，示意嫣儿万万不可作声。嫣儿心中有十万个问题要问，但看着忘川那严肃的神情，抿了抿嘴，没有出声。

“开始吧！”水榭之上突然传来一声，振聋发聩，确是女子的声音。嫣儿忙寻声望去，只见立在水榭中央的这位，豹尾虎齿，蓬发戴狌，袭一身腥红鞠衣。嫣儿看到这阵仗，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西王母！就是赐日月双神仙丹的那位神尊。这天璇幻境究竟是什么地方？能让西王母亲自前来主持庭考。

只见一个系着扁吻大带的八千云月小童站出来道，“八千云月擎苍部，拓跋乾。”小童转过身来，屏气凝神望着池水。双生瞳！嫣儿心中暗暗惊叹。不多时，小童凝神忘处，池水已经沸腾起来。前排的这副瞳孔控制着水的走向，后排副眼已将手中生成之火推入池中。只见水火交融却不见火苗熄灭。小童撤下几步，收了法力，一股热浪袭来。池水落回原位，恢复了平静。

“水火相容。”西王母面无表情的说了句。“我且问你，你母亲可是东南圣境之人？”

小童答道，“母亲乃是瀚海部人氏，未曾去过东南圣境。”

西王母听罢又问，“何时发现可驾驭水火双性的？”

小童答道，“去年随父亲狩猎，被困山中，突围纾困时发现的。”

“嗯，下去吧。”西王母淡淡说了句，示意这小童退下。

“下一个！”西王母冷漠的看了看前方。

“八千云居延部，檀乌崖。”又一个小童站出来。嫣儿仔细考究了一番，实在看不出有何特别之处。那小童说了句，“可否借供坛的沉香一用？”

西王母点头示意准许。

小童手掌相对，一阵电光石火在胸前生出一团火云，将三支沉香点燃，在空中画起了沉香符咒。待符咒完全成形，只见一副副鬼魅脸孔从一张张符咒中跳脱出来，吐着火红的信子。嫣儿心里暗自到：金火齐发！

西王母忽地弹了下那桌上的香灰，只见香灰迅速聚拢包围了那些符咒，瞬间那一张张鬼脸惊叫着，尽数退回符咒中消散了。

西王母冷冷道，“可以了，下去吧。”

最后一位仙子怯怯上前，道，“彤华宫芷瑶。”言罢从袖中掏出几朵已经枯萎的芍药。羽袖拂过，竟瞬间枝繁叶茂，吐露芳华来。

西王母勉强打起精神抬了抬眼，“复原吧。”

那仙子答道，“芷瑶尚不能将发生之物恢复原貌。”

西王母起身来道，“先行退下吧。”

待仙子退去，水榭之上只剩下西王母一人。须臾，文曲星从屏风后绕了出来。

西王母将通帖交付了文曲星，道，“今年这些都不足为患。大都是八千云月能水火，金火并用的。这些都是触发技，发现的时间也都很相近。可见是上次众仙家在八千云月云集论道时，太乙的那计天煞掌在祁连印下仙迹所致。这种仙迹触发的，不过一年便会自行消失。天庭彤华宫本就和句芒同气连枝，洛神伤怀后羿选了嫦娥而不选她，负气离开后才分了宗系。每百年出一两个芷瑶这般能发生的不足为奇。久不修行，便会自行退化。将她分到批香殿之外的任意一门即可。”西王母转身看了文曲星一眼，“同辉之乱后，三千多年了，就出过那么一例能驾驭金水火三力的，可惜未有实际突破，更不要提能和当年月神般撼动同辉之力的仙家了。文华，我也不知是该替天帝欢喜还是悲哀。”

文曲星答礼道，“娘娘的心思文华都明白。你我身在仙家，唯有听天命尽人事。”

西王母叹了一声，“本尊又何尝不知？罢了，我先回了。”

文曲星接到，“恭送娘娘。文华也回去巡查了。”

见西王母和文曲星都离开了，忘川示意嫣儿站起来，顺势收了两人脚下的法圈， “这是我们文曲阁的‘不如归去’法圈。置于此圈之中，只要能保持不作声响，除了三清神尊，其他仙家不能觉察你出其左右。”

嫣儿起了身，满腹疑惑却不知从何问起。

忘川抢先道，“其实早前嫣儿仙子你与莫鲲大战之时，我便已经怀疑你有异禀。看到你在那石径上踌躇，我便更加笃定了。所以就一路默默跟着仙子。”

嫣儿满脸狐疑道，“我有异禀？”

忘川缓缓道，“天帝分四域，让每家只能掌握金木水火中一种灵素，以免再现同辉之乱时帝俊和月神那样能号令不同灵素，造成天下纷乱的局面。然仙界依然会有仙家天赋异禀，拥有跨越灵素的能力。所以天帝才造了这天璇幻境，年年庭考甄别。唯有异禀仙家才能察觉此幻境所在，并进入其中。由西王母负责考核，如发现异变，便会趁早解决。”

嫣儿皱眉道，“恕嫣儿愚钝。同辉之乱帝俊擅用金木土火造成大乱，的确其罪当诛。然月神号令日月同辉乃是为了保天庭周全，怎么也被视为威胁呢？”

忘川道，“月神之壮举实为众仙楷模，天帝也是许她在典籍中名垂青史的。这仙法本身并无对错，关键是看使用的人是谁。然如何保证每位仙家都有月神之忠义境界呢？这世上存在着可改天换地的至尊仙法，这个事实，本身对众神而言，就是一种致命诱惑。倒不如让各家谨守本分，反而天下太平。”

嫣儿低头不语，想到白萍洲内双生《天庭志》一事，心中叹道：爹爹心中只当仙家高于凡人，能与这世俗贪念和而不群；却不料天帝心中，对于仙界亦有此忌惮。良久道，“这天赋异禀真的就是祸世之源么？”

忘川默默不语，只带着嫣儿走过那萤石桥，用拂尘掠过供坛上的祖制碑。只见上面浮现出一幕幕的仙界过往。忘川解说道，“这异禀最忌‘执着’二字。从古至今，若发于仙子身上，执念不灭，皆以悲剧收场。月神自不用赘述；织女破戒与凡人成婚，自此天地永隔，只有每年七月七日可与牛郎鹊桥相会；炎帝之女精卫，不肯放弃御水之术，葬身东海，化为青鸟，精卫填海。如此这般惨剧不胜枚举。只是有此异禀之仙家多出于上古时期，天帝改制后，正如西王母所言，已经很难看到了。”

嫣儿不禁叹息道，“想我在清辉阁中，每每读到这些侠义仙子的遭遇，难逃痛彻心扉。可这些并非天赋异禀之过。若天庭能许她们一方生存之地，兴许这些悲剧都不会发生。”

忘川举起拂尘，指向水面，只见桥下的池水随之微微泛起涟漪起来。嫣儿惊道，“忘川，你！”

忘川点了点头，道，“不错！我尚在襁褓中便被弃于忘川边，因此得名。后被送至秦广王殿中侍法，得知自带生发性御水灵力。是年天帝地府择仙时将我选至仙界，因北境地府同气连枝，化归勒霞峰。西王母本是要封我四脉灵穴，使我终身无法再修行。但文曲星见我在庭考时不肯杀死战败的灵兽，念我生性纯善，只封了三脉，并将我收为侍仙，平日让我抄送典籍以正心。此生无论我如何勤勉，也只能习得初级仙法。但此举至少保我周全。”

嫣儿怜道，“你竟是遗落在地府的仙界后人。我还疑惑你作为侍仙，如何会不敌那朱厌太常。”

忘川淡淡一笑，“修行本非为了以武力示人，而是为心存正气，为苍生谋福祉。身为文曲侍仙，已遂此愿。”

忘川看了眼嫣儿，道，“虽然我自身法力有限，但对仙家修为还是一目了然的。斗法中嫣儿仙子使出的白发三千丈，还有素练银针生出的萤雪之力，在旁人看来不过是月神一族的家传仙法。然你生发萤雪的速度、威力，收放之娴熟，早已超出普通水系灵素所能及，定有木系灵素所助。流照君先前也只是将符咒击散而已，而朱厌太常的符咒不仅对你不能近身，还被你反制，若无金灵素于身，断不可为。小仙尚不知嫣儿仙子是否有御火之力，单单是拥有三种灵力这一条，若是被西王母发现，只怕嫣儿仙子今日就不是回朝会殿去和隐元君会和，而是要被带去昆仑仙境了。”

嫣儿愕然道，“好生惊险啊！忘川，今日多亏了你！”

忘川作揖道，“嫣儿仙子是我的恩人，我可是立誓要报答你的。”

嫣儿叹了口气，“我和百花深处的小蝶姐姐极好。平日见我对万物有兴致，小蝶姐姐确有带我领略南疆奇花异草，共同研习。我取了些药草改造了萤雪和素练，增强了他们的效力。我真的从没想过这些原来是只有能驾驭木灵力才能完成的。”

忘川道，“仙器仙物本身固然各有玄妙，然用器物之人若无掌控力，也是万万不能尽其所能的。不过仙子是如何获得异禀，这异禀能在仙子体内存留多久，能发展到什么程度尚不可知。如西王母所言，大多触发性仙家一定时间后会仙力大减，直至荡然无存。若是生发性，若非长期刻意研习，也很难留存。仙子才年方七岁，需一直留意观测着便好，万万不可与外人泄露。”

嫣儿点了点头，“嫣儿明白。今日全仰仗忘川你保我周全。我若是被西王母带去昆仑仙境，爹爹和娘亲还不得一路杀去要人。”

忘川嘱咐道，“料想隐元君和常夫人尚不曾洞察仙子你有异禀在身。还望回去后暂不要和他们提及，以免横生枝节。仙子既立志选修歌舞音律，非法向，料想假以时日异禀也会自行消退。”

嫣儿允道，“我哪里会和爹娘说起这些？岂不是又要自讨苦吃。”

忘川用拂尘向嫣儿身上撒了些银鳞粉，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还是趁早离开这天璇幻境，莫让家师文曲起疑。照例仙家一旦走出这天璇幻境便会被‘遗天难为水’自动抹除此段记忆，记不起入过这幻境，也自然不记得自己身有异禀。以后每两年一轮的考核，会反复被验证，直至异禀完全消散。‘遗天难为水’，每用一次都会限制仙力修行一层。因此方才在仙子身上洒下些银鳞粉，待我们出去之时，仙子你就不会受此所累了。”

嫣儿莞尔一笑，“真的是要谢谢你，忘川。”

忘川摆手道，“仙子莫要再谢小仙。出生至今，唯有家师文曲和仙子愿为小仙疾苦出手。理应如此。”

嫣儿忙说，“论起来你今日与我之恩远大于我为你打抱不平。以后万万不可再一口一个恩人唤我。你我也算患难之交，以后就唤我嫣儿吧。”

忘川两颊微红道，“这怎么使得？仙子何等尊贵。”

嫣儿怨道，“如你所说，你我均为仙家，只为心存正气，为苍生谋福祉，哪里有什么尊卑之分？再如此客套，我可要恼了。”

忘川退了一步，道，“这。。。。。。也好。那嫣儿，我们这就离开吧。出仙门时，我在前，如有仙家在，我会将他们引开，等四下无人，你再出来即可。”嫣儿点头应允。

出了天璇幻境，嫣儿早已没了心情再去别的宝殿，一路走回朝圣楼。众仙家也大都回来了。箨儿早已回到楼内，见着嫣儿，忙迎过来，“何故沮丧？莫不是忘了步法？”

嫣儿强笑道，“一步未错。”

箨儿半信半疑道，“如此这般，换作平日，你还不一路欢呼雀跃地蹦将下来。怎会是现在这副模样？”

嫣儿打起精神道，“大战朱厌太常在先，奋力庭考在后，你说我还有几分气力？”

此时文曲星已步至中央，宣道，“今日庭考已毕。众仙家请随本宿去朝会殿领取分修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