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对面的人仍在神游太虚，把脸凑了过去轻声换道：“姐姐。”

叶云珠吖地叫出一声，像一只炸毛的小奶猫，差点跳了起来。

叶清灵见这么夸张的动作，不禁捂着嘴呵呵笑出声来：“姐姐这是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叶云珠捂着胸前，惊魂未定，嘟囔道：“哪里有，明明是你走路都不带声的，吓人。”

叶清灵见她真恼了，连忙点头：“是是，是妹妹不该。”说着还站起身来作了一礼。接着道：妹妹给姐姐赔罪，过几日

就是青城官家女娘的生辰宴，姐姐与我一同去吧。”

叶云珠皱起了眉头，不想去，一群人写写诗、作作画，的确是挺风雅的事情，但是她这人天生和风雅搭不上边。

尤其是上一世自己在宴会上掉进荷花池的事情被人嘲笑了好一阵，一时间安泽县的女娘里听到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就会掩嘴笑几声，自己还莫名得了一个小莲花的诨名。

“我就不去了吧。”想着自己在一群风雅的女娘中的画面，不禁打了个寒颤。

叶清灵低垂着头，反佛还红了眼眶：“姐姐，妹妹没怎么出过远门，没有姐姐的陪伴，心里总觉着不安定。要不，我也不去了吧。只是听说青城知府当日会拿出一副洛神丹青供大家鉴赏，我实在是仰慕已久。”

叶云珠有些为难，但还是坚决不想走前世的路子，不光她自己被人嘲笑，连累爹爹也没脸。硬着头皮：“我真不想去。”嘴里挤出几个字就逃也似的跑了。

叶清灵倒也没追去，定定地望着叶云珠逃走的方向。

叶云珠本来以为这事就这样躲过去了，没想到刚回家的叶老爷第一时间就从苏姨娘的嘴里听说了生辰宴的事情。

“老爷，这是青城知府大人家的请帖，知府大人家嫡女生辰，私下里杜大娘子又和灵儿是好友，特地邀请我们参加。”苏姨娘拿出请帖。

叶老爷一向不太管这些人情世故，摆摆手道：“这些事你选好礼物，带着女儿们参加就好，不失礼节就行。”

苏姨娘把请帖往桌上一放，脸作愁容状：“按照惯例这些事我是不好麻烦老爷的，但是珠珠到底是被我娇养得胆小了些，竟说不想去。”

叶老爷装模作样地拿着书，昏昏欲睡：“她不想去咱就不去嘛，又不是非要去挤那官场富贵圈子，她高兴就好。”

苏姨娘在背后翻了一个白眼，暗自骂着大老粗，嘴上却越发温柔：“老爷有所不知，咱们珠珠也是快及笄的年岁了，不与外人结交，知道的是我们事事顺着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不准予她出门，到时候在家窝成了老姑娘，会被外人说闲话的。”说着还用帕子擦了擦眼睛。

叶老爷本是耳根子软的，见不得女娘哭，这下慌了神：“是，是，夫人说的对，老是在家里于她也不利，你们就带着她一起去吧。”

苏姨娘这儿才喜笑颜开：“珠珠以后会明白我们做父母的苦心的。”

叶云珠在自己的院子里悠闲地荡着秋千，时不时还停下来吃几颗发紫的葡萄，好不惬意。对于自己终于拒绝了这次外出，甚是满意。

这时候绿萍抱着一大箱子出门了。

“绿萍，你干什么呢？”叶云珠嘴里塞着两粒大葡萄，两腮鼓鼓的，声音也咕噜咕噜的，说不太清明。

“大娘子不知道吗？苏姨娘刚刚来叫我收拾几身得体的衣裳，我们明日就要出门去青城了。”

“啊？”叶云珠吓得嘴里的葡萄都吐了出来“我不是都明确拒绝了吗？”

绿萍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放下手里的衣箱子：“大娘子，苏姨娘都说了，你也是该及笄的年岁了，要多多出门见见世面了。况且是这也是老爷的意思。”

叶云珠苦着一张脸，那种丢脸的世面不见也罢了。但是姨娘和爹爹都发话了，不去好像也不行了，自己小心些，不要靠近池塘，应该大概就没事了吧！？

……

青城知府女儿杜苏娘生辰当日

叶云珠端坐在席间，嘴上咧着笑脸，脑子不知神游到何处去了。苏姨娘和叶清灵在人群里不断谈论着什么，叶云珠一向对这些不感兴趣。

这时杜知府走到人群中，腰板挺得笔直，一派仙风道骨之姿：“老夫感谢大家来参加女儿的私宴，请大家不要拘束，就座吧。”

时下凤城那位天子崇尚节俭之风，喜爱自己做做手工木活，御膳里必有豆腐青菜，下面的官员也跟着节俭，至少是表面上节俭，不敢大办宴席。

杜苏娘的生辰宴也是小范围地邀请了娘子的私交好友，是故的确算得上的私宴。

两两偶坐，不消多时，府内的丫鬟托着金盘，一碟一碟的端将上桌，整整齐齐的摆在桌上。

其中有一道菜尤为不同，碟身晶莹剔透，镂有红花绿叶，花是红如海棠般艳丽，绿如翠玉，中间摆放着薄如蝉翼的佳肴。大家都啧啧称奇。

杜娘子今日生辰，扮相娇艳，脸上笑开了花，显然是心情极好。此时面露神秘：“请各位快动筷吧。这道菜可是凤城的名厨吴娘子的拿手好戏，青城可找不出这样的绝味。”

大家拿起翡翠做的筷子，夹了一口，送入口中，顿时人人眉开眼笑：“所言不虚，端的是绝品！”

叶云珠却没有动筷，脸上还一副奇怪的表情，闭着嘴巴一动不动。

杜娘子也不过是刚及笄的年岁，见众人都赞不绝口，心里自是十分自满，在青城能够请来吴娘子掌勺办宴席的还一个都没有。可见独独叶云珠不动，当下就有几分不满，直言道：“叶大娘子，这是在嫌弃我们府邸的膳食寒酸？”

叶云珠傻乎乎地有些不知如何做答，老实说，上一世她是见过这道菜的，菜本身或许十分美味，但是做法却过于残忍，要在小羊羔活着的时候取其上唇肉，切成薄片供人食用。

瞄了一眼背后如门神般站着的江渚，见他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什么。想起上一世唯一与江渚那次血腥的餐食，心里的阴影很久都不曾散去。如今再见到这道菜，自是有说不出的觉着恐惧。

又看了看自家姨娘和妹妹，见她们正和临近的人碰着杯，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样子，只好憋出几句：“不是不是的，只是今日我肠胃有些不适。”叶云珠几辈子从未说过谎话，一时间面红耳赤。

杜娘子皱了眉头，似乎对这回答并不十分满意，干脆走近叶云珠身来，夹起一片肉来：“今日怎么说也是我的生辰，这道可是主菜，可值得上一金呢，你尝都不愿尝试，不是白来了我这宴会吗？”

那片肉就近到了叶云珠的鼻尖，透明白腻的色泽，稍带膻腥的味道，叶云珠再也忍不住，真一下子呕了出来，刚好呕在杜娘子的新衣裳上。

“呀……”一道刺耳的尖叫声冲破云霄，“我的新衣裳……”

叶云珠吐了之后，胃里竟然好受了些，擦着嘴道：“失礼了，杜娘子，这肉太腥了，实在吃不下。”脸上满是真诚，双眼砸吧砸吧地望着她，证明自己说的是实打实的真话。

杜苏娘一身狼藉，顿时被这话臊得脸颊通红，众多宾客在场也发不得脾气，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憋出几个字：“乡巴佬。”转身便要去沐浴更衣。

大厅里一群奴仆利落地就收拾好了叶云珠造成的残局。

叶云珠心大，吐完之后觉得肚子空空的，开始吃起其他吃食来，吃得极香

。

殷桃小嘴细细地蠕动，大家都开始怀疑是否她碟里的吃食格外不同些。不自觉停止了刚才的看戏的心情，专注眼前的佳肴。

江渚盯着面前吃相很好的女娘，不禁有些好奇，是怎样的妙人才会前脚刚吐主人家身上，后脚竟像没发生什么事一样在宴席上大吃大喝。

今个算见识了，不晓得是天生脸皮厚还是没心没肺。想到这，江渚的嘴角有一丝上扬，头一次心头甜丝丝的想发笑。

杜苏娘自从回到宴席上就瞪了叶云珠好几眼，但是这小女娘吃得压根眼都没抬一下。更不知晓已然被人家恨透了。

吃完宴席，各位宾客见礼后，女眷们就到客房宽了盛服。

叶云珠换回一身丁香色衣裙，领口依旧零星几朵茉莉。略施粉黛，整个人显得闲散又灵动。

宽了衣裳，整个人凉快轻松多了，不由自主地往榻上一躺：“真凉快。”

叶清灵赶紧扯扯她的衣袖：“姐姐，快起来，不一会还会有人来宽衣，看见你这个样子……不好。”

叶云珠更是把薄被往身上一卷，打了个哈欠，迷糊着说：“吃饱了就好困，我眯一会，一会走得时候叫我。”

苏姨娘平日里就很惯着叶云珠，见叶清灵还准备劝说几句，赶紧拉了拉她的衣袖：“珠珠许是今日起早了，让她睡会吧，时间也还早。”

两母女就拉着一起出了门。

“母亲，今日来的都是贵客，姐姐这样不露面怕是不太妥吧。”

“你懂什么，你是不是书读傻了呀”说着还剜了一眼。“别管她，她跟着只会坏你的事。”

“那母亲为何一定要姐姐跟着来。”叶清灵微蹙着眉头，很是不解。

“那当然是让大家看看叶府的嫡女多有能耐了。她不来丢这个脸怎么能体现我们二娘子多有才华，岂是她一个站着嫡女身份的庸才能比的。”

叶清灵拉了拉母亲的衣袖：“母亲，这里是外面，快别说这些了。”其实叶清灵这么多年来心里也一直堵着一口气，无论自己怎么努力，再怎么优秀，她面前都有一堵叫做嫡女的墙堵着，别人称得好听她是叶家的二娘子，不好听的她就是一庶女，身份和叶云珠有着云泥之别。

说话声渐渐走远，可惜屋里的人却睡得极香，什么也没听见，还做这相亲相爱一家人的美梦。

叶云珠一觉醒来，发觉外面天色已暗，门外昏黄的落霞从窗格子透射进来，映在床幔上，让深紫色的幔子有些发红。

她有些着急，姨娘们不会忘了叫自己吧？

猛地起身来，睡久之后有些眩晕感袭来，人就不由自主地朝地上倒去。

说时迟那是快，一道黑影及时接住了她。

她正准备惊叫出声，却被人捂住了口鼻。黑暗中一个硬朗的脸庞出现在落日的余晖里，照射在那双带着血丝的凤眼上，棕色的眼珠子也染上了夕阳的色染，有些发红。

“云珠姑娘，是我。”暗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