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渚看着眼前缩成一团的小人。大娘子怕他,这个认知再一次清晰地显现在他面前,他眯了眯眼睛,没由来地生出一丝不满。
“来找你。”江渚按下自己不满的情绪,如实答道。
找我寻命吗?叶云珠缩了缩脖子,心里暗想。紧张地看了看他身后:“绿萍他们呢?”
她终究也还其他人一样,对他又厌又怕吧?
“回去叫人。”回答完二人沉默了下来。
叶云珠心里犯嘀咕,整日都没叫来一个人,还叫她一个人面对这么可怕的人,她如果不说话,是不是他们还要一直僵持下去?
她忍受不了这压抑的氛围,小心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江渚看小兔子终于打破了沉默,微冷着脸放松了一丝,笔直地坐在她对面的枯木上:“此时城门已关,郊外又没有客栈,只能委屈云珠姑娘在这里将就一晚了。”
这是江渚第一次叫云珠姑娘,正如记忆中那一声声轻轻地呼唤,顿时寒毛直立。
当听到云珠姑娘四字的时候,叶云珠眼皮跳了几下,上一世,江渚与别人不同,不会称呼她为叶大娘子,总是客客气气地叫她云珠姑娘,连杀妹妹的时候也是。
利落地一剑下去,妹妹就倒在了血泊里。
还不等她尖叫出声,江渚却面露嫌弃,拿出一方雪白的锦帕对她轻声道:“云珠姑娘,你脸上沾了污渍。”
江渚瞥了一眼在树边有些发抖的小人,慢慢逼近角落的小兔子,眼神微冷,嘴边却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云珠姑娘,您是冷么?”
叶云珠抬起头瞥见来人越走越近,阴暗里带着惨淡的笑意,周身围绕着冰雪般地冷意。
心里越发害怕,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不怕,不怕,叶云珠,她又没惹到这位杀神,他还不至于……”
正紧张闭着眼做着心里暗示的叶云珠鼓起勇气,半睁开眼睛,江渚靠近的俊脸就映入眼帘。
“呀!”叶云珠不自觉大叫一声,随后看到江渚眼神里漂浮着如冰般的寒意,立马用双手捂住自己乱叫的小嘴。
只见面前的人稍稍歪了一下头,似是困惑的缓缓道:“云珠姑娘?”
两人近到叶云珠能清晰看到江渚浅棕色的瞳孔,上面附着鸦羽一般的睫毛,眼白处依旧泛着红色的血丝,鬓角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脸色有些不正常的苍白。
明明说着客气的话语,眼睛里却看不见半分温度。
一股雪中红梅的清香从江渚身上飘散出来,窜进叶云珠的鼻子里。
她又无理由的想一个经常马厩里面呆的人,哪里来这么好闻的香气?
叶云珠一时间脑袋有些放空,表情呆呆的,倒是没了半分害怕的神情。
江渚周身寒意散去多半,眉尾轻扬,自顾转身向林子深处走去,不一会就抱些干燥的树枝过来。
火光忽明忽暗地照在两人的脸上,叶云珠缩在一角没有说话,偶尔还偷偷瞥一眼江渚的表情。
只见江渚神色似是认真地烤着一只肥兔子,说不上有多温柔,但与印象中冷血的杀人凶手有些许不同。
梦境与现实交错,让云珠有些恍惚。
片刻之后,烤兔子的香气传了过来,叶云珠没有在野外过夜的先例,今日又没有好生吃上一顿,娇气的身子又叫嚣起来,又饿又困。
“咕咕……”肚子发出抗议,叶云珠不好意思地捂着脸,指缝间露出黑溜溜的一双鹿眼,如星光点点,耳尖微微发红。
一条烤好的大兔腿就递了过来:“云珠姑娘,您先吃吧。”江渚一脸和善对着她道。
叶云珠有些不敢伸手,又顶不过那阵阵香气,肚子实在是饿。
上一世虽然她是被困在江渚的别院,实际她和江渚见面次数屈指可数,唯一的几次又那么心惊动魄,又加上城里传言都道,江渚是个弑杀成性,心狠手辣的大奸臣,朝中的人被他杀了大半,在叶云珠小小的心里就自然害怕,恨不得避而远之。
从没见过江渚如此刻这么,这么柔和的一面。她小心翼翼地接过兔子腿,又缩回角落。
叶云珠虽然很饿,但是作为从小娇养的女娘子,教养极好,她小口小口地撕咬着,口不露齿,没有发出半点咀嚼的声音。
江渚看着叶云珠轻轻蠕动的殷桃小嘴,上面残留着些许油渍,闪闪发光。
江渚喉头动了动,没由来的有些馋,手里的兔肉突然就不香了,也许叶云珠手里的一定香一些,他想。
娇小的身躯有着小胃口,吃了几口之后就饱了。
吃饱后叶云珠就开始犯困,再强的危机感也没有睡觉重要,背靠着大树的树干打瞌睡,脑袋像小鸡啄米般,一点一点地差点掉到地上。
从刚开开始,江渚一直留意这边的动静,在叶云珠要掉到地上的瞬间,身子不由自主地飞奔过去,一只大手就托住了正在下坠的小脑袋。
小女娘这会放下防备心睡得旁若无人,眼睫毛耷拉在眼球上,微微卷翘着;鼻翼微微动着,呼出一股奶香奶香的气息;微肉的小脸在火堆的照射下红扑扑的。
江渚看着奶团子一般的小人眼底多了几分柔暖,仿佛曾被他视为蝼蚁的生物有了样貌。
夜已深
江渚依然坐直着身子,偶尔用左手加几根柴火。浅棕色的眼睛盯着火堆,眼白处又多了几根红血丝,整个人看上去又温柔又狰狞。
叶云珠许是从没在野外过过夜,见不得凉风。睡到后半夜脸色就越发红了,额头滚烫,身子却微微发抖,感觉自己一半在火里烤,一半在冰水里泡。
“热……热……冷……”身子受不住直接开始胡言乱语。身边像有一个大火炉,不自觉地就靠了过去,双手双脚都用上了,生怕到手的暖炉自己长腿跑掉。
暖炉像长了手脚,扒拉了几下她的手,见扒不动,索性就不动了。
叶云珠闭着眼睛傻笑两声:“呵呵,这下你跑不掉了吧?!”
江渚缓缓放下手中的匕首,心头的不适感并没有传来,他少有的微皱眉头,长如鬓的眉尾向上挑起。
他很清楚自己,虽然他记不清自己的身份,但不喜别人的接近,特别是女人,甚至到了厌恶的地步。
只要有人靠近他就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杀意,有那么几次他也确实这个做了,闻着别人鲜血的味道,能让他久违的平静。
然而,对于叶云珠的靠近,他除了有些许生疏之外,往日里身体里沸腾的杀意并没有到来,这让他有些意外,甚至产生了一丝惊恐。
任何人都不应该是这个例外!!江渚想到这里推开了像八爪鱼趴在身上的叶云珠。
叶云珠一时间失去了手中的暖炉,不高兴地嘟着嘴伤心起来,她都这么难受了,爹爹怎么还把暖炉拿走了。
被烧迷糊的叶云珠眯着眼睛,眼圈顿时红了,大滴大滴的眼泪集聚在眼眶里,让她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谁。小声呜咽道:“爹爹,难受。”
小女娘还未及笄,身体又难受得紧,一哭起来就毫不顾形象了,眼泪鼻涕都抹了一脸。
江渚思考了片刻,再怎么说他的命也有这小女娘的一份功劳,心里微叹了一口气,认命的靠过去半分。
叶云珠像是有所感应,双手瞬间扒拉了上来,甚至比上次还要紧,这次暖炉可不能被拿走了。
清晨。
阳光从树缝里偷撒进来,叶云珠是被头顶的蝉声吵醒的,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沾湿的衣裳,再抬头一看。
江渚!!!
整个人一激灵,她这是睡在人家身上,还流了口津?把人家衣裳都沾湿了?
完了完了,叶云珠小心翼翼的拿开自己的手,甚至懊悔地打了自己的手背,娇嫩的手瞬间被自己打出了红印。
江渚其实早就醒了,他一向浅眠,看着这小女娘一惊一咋,后面还狠心地打了自己。这是完全清醒了吧?
他睁开眼睛,紧紧地盯着叶云珠被打红的手背,眼眸暗了暗。
“江……江渚,我不是故意的,我回去定赔你一件新衣裳。”叶云珠被江渚看得发毛。
“不必。”江渚淡淡道。
叶云珠对于自己昨晚的行径又羞又怕,急忙想离开这是非之地,不料刚发烧的身子有些不停使唤,双脚发软,顿时朝地面摔去。
危机之时,江渚一把将她拦腰抱起。
两人四目相对,腰身邻着腰身。
叶云珠还从未与男子有过如此近的距离,一时间黑溜溜的眼睛睁得圆圆的,面红耳赤,想张口又不知说什么。
“云珠姑娘,小心。”江渚首先打开僵局。
叶云珠这才反映过来,赶紧站直身子,低着头小声道:“那……那我们回去吧。”
叶云珠觉得头昏脑涨,脚步虚浮地跟在后头。
前面的人似乎照顾到了这个柔弱娘子的脚步,不紧不慢地走着,两人又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叶云珠低着头一下子撞上了对面来的小孩童。
小女童约莫四五岁,正是淘气顽皮的年岁,和对面的人撞了个满怀,头铁,也不觉得有多痛,仍旧嘻嘻笑着。
叶云珠捂着酸疼的肚子,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却生怕伤了小孩子,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小妹妹没事吧?”娇软的声音下一秒像要哭出来似的。
伸出微肉的小手,摸摸小女童的额头道:“摸摸就不痛了。痛痛飞走了”
等小妹妹嘻嘻笑着说没关系,叶云珠刚到眼角的泪水才被硬生生地憋了回去,浅笑出声。
江渚沉默地看了两人片刻,脑袋里仿佛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摸摸就不疼了”
脑子里这句话让久来困扰他的头疼缓解了不少。
清醒过来,叶云珠正眼睛睁得圆溜溜地望着他:“走啦。”两人相处一夜,自己安好无事,胆子也肥了,说话也不客气起来。
江渚似是心情不错,微微颔首,转身走进街边不起眼的成衣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