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言虽没拿到仵作资格,但毕竟在衙门做了多年的仵作,如今要离开,还应再去衙门一趟说明情况,以免不必要的麻烦。
大周朝的通行证称为“传”,有木片制成,是通关凭证,需要县衙签发。
苏言也算是在衙门里有熟人,有赵捕头帮忙,很快办了下来。
赵捕头将传交给苏言时,依依不舍,“真要走?你一个小姑娘,万一路上遇到坏人可怎么好?就待在咱安平镇不是好好的吗,还有长威军的保护,外面可不安全。”
苏言也舍不得赵捕头。
刚到县衙时,所有人都看不起她是个女娃,只有赵捕头愿意听她说话。
赵捕头一家人都和善,知道她无依无靠,但凡做了荤腥,总是邀请她去家里吃饭。
于苏言而言,赵捕头一家就是她的家人。
不过她总要找到害了爹娘的歹人,即便会因此殒命,也要尽力一试。
苏言故作轻松道:“我想四处去转转嘛,看看江南的繁华,看看京都,反正我在镇里也不受欢迎。”
苏言满不在意的样子,可赵捕头分明她在心里念叨着,“以后看不到赵大哥,吃不到炸酱面了,呜呜呜。”
赵捕头十分动容。
原来他的地位已经可以同炸酱面比肩,可见他在苏言心中的地位有多重要!
赵捕头腰间别着两个钱袋,他摘下一个,递给苏言,“我知道,你其实是为了你爹娘的事,你孝顺啊,唯独这件事我没法拦着你。我帮不上忙,这袋银子你拿着,是你嫂子特意准备的,一个人在外面,不要亏待了自己。”
苏言眼睛发酸,她推开赵捕头的手,“我爹从前做郎中,留下不少银子,我都攒着没动过,银子够了。”
“是你嫂子让我给你的,你要推辞,是拂了她的面子,你……”
两人正推搡,楚风走了进来。
他朝赵捕头毕恭毕敬地拱手,接着看向苏言,“苏姑娘为何背着行囊?”
赵捕头说:“苏丫头要走了。”
楚风微怔。
怕秦挽月吃飞醋,苏言原本没打算与楚风告别。
但他既然来了,苏言也得客气客气,“楚先生,我要去京城,成堂主的事,节哀顺变。”
“京城?!”时晏归的脸在楚风脑中一闪而过,他紧张地追问,“是去找时晏归?”
楚风的心思全写在脸上。
苏言冷静地答道:“时将军常驻边疆,想来不会留在京城。”
“即便如此……”楚风逼近苏言,“难道他会一辈子留在边疆?”
楚风是读书人,平日最注重风度。
如今却是双目泛红,焦虑不安。
饶是苏言再好脾气,此刻也按捺不住了,她冷言道:“这与楚先生无关。”
“我是为你考虑!他是何等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你在他面前不过是玩物,怎可为了他远走他乡,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早晚是要娶妻的,你的身份,做他的妾室都不可,你……”
苏言平静地打断他,“楚先生认为,我应该嫁给什么身份的男子?”
楚风说:“自是身份相当的。”
“我与楚先生可配?”
楚风:“我……”
苏言接着问:“楚先生是想娶我为妻?此事秦挽月可知晓?”
楚风:“……”
苏言又说:“我只信一生一世一双人,无法接受三妻四妾,我与秦挽月,楚先生会选择哪一个?”
楚风额头已有虚汗。
苏言毫无感情地看着他。
赵捕头就差回家找妻子要些蜜饯、麦芽糖,好坐着看戏了。
楚风是读书人,地位不知比苏言高多少,可现在苏言的气势却是完全盖住了他。
就赵捕头看来,苏丫头可比楚风强得多,人家聪明又心善,没做仵作以前,她爹苏茂也是正经开医馆的。
更何况苏丫头做了仵作,帮衙门破了不少案子,不知为多少亡魂伸冤,可比动不动就贬低人的楚风强得多。
楚风俊颜微赧,“我……不要为难我。”
“这怎会是为难,还是楚先生认为,我的身份也是配不上楚先生的?”
楚风的大脑是空白的,他不知如何反驳苏言,却很清楚自己并非此意,便急着解释道:“我当然不会这样想。”
苏言便说:“这就好,既然楚先生不介意,我与秦小姐,楚先生就选一个吧。”
楚风哑口无言。
很长一段时间,厢房内寂静无声。
赵捕头的心也被提到了最顶端,如此好戏,当真是要仔细看看。
苏言笑道:“看来答案已经很明显了。既然如此,我就再说一遍我的想法。楚先生,我从不认为对一个女子来说,成亲就是顶顶要紧的事情,更不会因为身份而贬低自己。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男女之事并不在我的规划之内,我的亲事只能我自己做主,和你,和时将军没有半点关系。”
就在此时,秦挽月提着裙摆跑进来。
她虽然与楚风保持距离,但眼中的欢喜是藏不住的,“你来啦,我刚刚去见我爹,就听说你也过来了,太巧了!”
楚风茫然地看着苏言。
秦挽月说:“你这几天心情不好,我们出去逛逛吧,听说过两日还有诗会呢。”
苏言道:“楚先生既然忙,就快走吧,不送了。”
秦挽月看看苏言的行囊,“要走了?行吧,回来的时候请你吃饭。”
说完,她又朝楚风招招手,楚风凝眸看着苏言,须臾,还是跟着秦挽月走了。
秦挽月是欢快的,楚风的背影却如沙漠中的孤树,好似正经历着风霜的侵蚀。
苏言轻声道:“真可怜。”
赵捕头说:“楚风是挺可怜。”
苏言却说:“我说的是秦挽月。”
赵捕头疑惑了。
秦挽月在蜜罐中长大,样样都好,哪里可怜?
赵捕头想问,苏言却不再解释了。
*
在山中茂盛的草木之中,一条羊肠小路将茂盛的绿树分割。
路两旁的树冠刚好相接,为这条小路带来些许阴凉。
苏言与云行共骑同一匹马。
苏言不会骑马,但她乐意去学,可她与云行上路时出了些状况——有人在跟踪他们。
大约是时晏归的人,时晏归还在安平镇等她,不曾想她跟着别人跑了。
云行又是抄小路又是改变方向,过了整整半日,太阳都快下山了,才说已经甩掉跟踪他们的人。
苏言功夫不如云行,只能选择相信他的话。
说是相信,其实也不太相信,对她来说,时晏归和云行没有分别,都是不可信任之人。
她选择暂时和云行同盟,只是因为他完全可以杀了她,但他没有。她想要查明真相,这二人总要选择一个,苏言宁愿选择云行。
至于戒心,是不可能少的。
苏言坐在马背上胡思乱想。
云行就坐在她身后,客气地保持一定距离,两人不至于紧挨着。
他不喜欢说话,为缓解气氛,苏言试着找了几次话题,云行的回答都不冷不热,甚至根本不回答。
苏言一个人有点无聊,就在心里猜云行的目的和身份,她可不认为云行会无缘无故地帮她。
——云行说不定是时家人,他认识时晏归,还对时家的令牌很了解。又或者令牌的秘密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只不过我是小角色,才不知道。等去京城变着法的打听打听就清楚了。
——还有……
云行忽然开口说:“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别得罪了人还不自知。”
又是这句话。
苏言觉得挺委屈的,她都狗腿成这样的,就算对着赵明德都能夸他器宇轩昂、为国为民,怎么就会得罪人了。
然而不等苏言开口说,云行便接着说道:“你当真不知道原因?”
苏言困惑地摇了下头,悻悻然道:“我不会得罪人啊。”
云行垂眸看了她一眼,隔了片刻才说:“你心里想的事情,我能听到。”
苏言:“?”
“也不是很多,但你是如何骂我的,都能听到。”
苏言:“……”
啥?说啥??
这匪夷所思的话苏言不该信的,可云行一说出口,苏言就有一种全都对上了的感觉。
难怪赵捕头总是欲言又止,难怪桃坞村的人都不喜欢她,她不乐意说实话,就总在心里瞎想!
原来还乐意和她亲近的人,都是真真切切对她好的人啊!
——最近不能骂云行了,等等,我刚刚说他像闷葫芦怪他不会也听到了吧……
云行说:“听到了。”
苏言:“……”
她悄悄捂住嘴,捂完了,又发现这没什么用处。
可是心里怎么想,她怎么能控制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