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内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目光所及之地皆是杂乱不堪,全无半分奢华之迹。
时晏归似乎并非第一次来到密室,对打开密室的方式并不陌生。
苏言手持烛火在前,时晏归在后。
“成文山恐怕就是在密室中作恶,在床榻旁边的地砖缝隙中有不少血迹,另外,墙壁上有固定铁链的地方,若成文山无法在密室中看管,也可将孩子们用铁链锁起。”
“眼下他们都在怀疑不久前与成文山接触的那女子,若那女子曾从慈幼庄逃脱,长大后回来复仇也说得通。令人困惑的是,她为何故意营造有女鬼的假象,她不担心自己的身份会暴露?还有,她既是女子,为何如此熟悉书院格局?”
荧荧火光在时晏归面前跳跃,他负手而立,在这昏暗的环境下光辉丝毫没有减弱。
时晏归回应道:“或许是在书院做活的人。”
“赵捕头提过这一点,特意去查了,并没有可疑的人,原本在书院的女子便不多。”
“哦?你以为如何?”
苏言看向时晏归,笑容满面,“我在想这是不是凶手故意搞出来的障眼法,想让我们朝着凶手为女子的方向去查。”
时晏归正欲回答,就听到苏言冷飕飕的心声——“明明已经想到这一点,却还在装傻,果真是人面兽心。”
时晏归哭笑不得。
苏言将时晏归引到书架旁,将烛灯放在书案上。
俯身的瞬间,她想到云行曾在书案前休息。
苏言抬眼,看向时晏归。
若将他的眼睛挡住,下半张脸,实在太像云行。
她想再入密室,便是想观察时晏归的反应。
苏言说道:“我曾在此处被人劫持,那二人似乎是京城来的杀手,守着成文山的尸身在密室里藏了几日,随后又将卷宗偷走,我实在想不通他们要做什么。”
苏言说着,还不忘用笑容表达自己的忠心,“方才听时将军提到官场,不知其中可有隐情?”
“从京城来的杀手,只有一种人,”时晏归语气沉了沉,“赵明德在京城豢养了一群杀手,他们集中在出云楼里,一般提到出云楼便是他们那群人。表面上有正经营生,实际上是都是替赵明德卖命的,他们拿走卷宗的原因也简单,那些卷宗恐怕牵扯到赵明德的党羽,必须拿走。至于留下的,都是些无足轻重,留给你们结案的。”
苏言不懂大周朝的官场,也不了解赵明德,只知多亏有他皇帝才能顺利登基,如今皇帝对他言听计从,他手握实权,可谓是权倾朝野。
云行果真是赵明德的人。
若云行与时晏归真的是同一人,那岂不是……
苏言不敢继续想了。
苏言接着问道:“这与陈日有关联吗?”
“陈日在大火中丧生,当时的县令却选择隐瞒,很显然,陈日的死讯于他来说是有影响的。朝廷来的侍郎死在他的辖地,于他来说本就大祸临头,可你说过,陈日是与几个孩子一同被烧死在寺庙,此事是意外的可能性极低,陈日想必是被灭了口,与县令脱不了关系,于成文山也脱不了关系。”
时晏归三言两语将自己的想法说得清清楚楚,苏言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只是她始终无法完全相信时晏归。
几年前苏言与时晏归相遇时,爹娘还在,他浑身是血的出现在她面前,说是遇到山匪,她便信了。
时晏归伤得很重,以仵作的角度,“致命伤”都有好几处,幸而苏茂医术高超,救治及时,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即便是保住性命,他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自理,别说是正常的行走,就连喝水、进食这种小事都做不到。
苏茂太忙,照顾时晏归的任务便落在苏言头上。
彼时的苏言从未离开过桃坞村,时晏归便给她讲京城、讲江南,讲天南地北的一切。
那时苏言是百分之百信赖他的。
若不是时晏归“死而复生”,苏言会真心把他当做儿时的玩伴。
苏言站在烛火旁不吭声。
她平日里总是笑着的,眉眼弯成月牙,任谁看了都会有亲切感。
如今不笑了,时晏归心头莫名压抑。
他柔声道:“我知道你对我还有顾虑,你只需相信,你对我有恩,我不会做伤害你的事情。”
苏言弯弯唇,瞥向时晏归,“时将军说笑了,我怎会疑心将军。”
心里——“又在胡说八道。”
时晏归无奈地笑着。
苏言也有自己的思量,他提到出云楼时没有任何迟疑,若他真是云行,演技未免太好了些。
密室已被仔细勘察过,苏言找不到借口继续留下,只能与时晏归一同离开。
时晏归仍然没有离开的意思,似乎是要与苏言一同查案,苏言只能将他带到存放孩子们白骨的厢房。
厢房前看守的两个捕快看着二人的背影窃窃私语,“与小苏一同走的男子是谁,看起来不像是普通人。”
“从未见过,是小苏的夫婿?”
“小苏还未成亲,她是仵作,又有着那么奇怪的能力……我是说,没人敢娶仵作,你敢吗?”
两人默默地摇着头。
别说是娶仵作进门,就算是邻家出了个仵作,他们恐怕也会害怕沾染上晦气,仵作可是日日与尸体为伍的。
苏言生得娇俏,难免被他们私下讨论几句,每每畅想过后想到她是仵作,再大的诱惑都会被打消。
二人正感慨着,忽然听到极为冷淡的男声,“仵作如何?捕快又如何?不过都是拿些银子糊口罢了,捕快易做,仵作却是有门槛的,有何瞧不起的?”
夜色浓时,冷不丁冒出这种声音,二人着实被吓住。
一回头,楚风不知何时走到他们跟前,眸中阴云密布。
楚风在安平镇也有些声望,再不济衙门的人也都知道他极有可能成为县令的乘龙快婿,都不敢招惹。
楚风亦没再多言。
他走进密室时,苏言与时晏归正要离开。
看着眼前属于成文山的私人空间,闻着淡淡的血腥气,成文山的另一面浮现在楚风眼前。
他心头酸涩,但又似乎只有明白成文山是个坏人,对他离去的痛苦才能减轻几分。
楚风掩去眼底的悲痛,“苏姑娘,你这几日一直忙着案子,人都消瘦不少,我去伙房给你取了些点心,你先垫一垫?”
他将手中的食盒递给苏言。
苏言多少有些诧异,“你是特意来送点心的?”
“想着你……你和时将军办案辛苦,正巧路过,给你们送来。”楚风看向时晏归,蹙蹙眉,神色不明。
楚风这话说得委婉,成文山的院落本就在偏僻之处,又要先去一趟伙房,无论如何都算不得顺路。
苏言口中道谢,心中腹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楚风轻咳一声,偷偷看了眼时晏归。
恩,时晏归听不到便好,随苏言如何想。
楚风无法否认对苏言的心动,如果没有秦挽月,他或许早已苏言走到一起。
这些日子他克制着不接近苏言,仵作难寻夫家,他以为苏言总会停在原地。
不曾想时晏归突然出现,又很在意苏言。
虽然口中说着报答救命之恩,但同为男人,楚风没法不多想。
时晏归仪表堂堂,统领大军,在皇帝面前亦是能说得上话的,有多少人甚至把扳倒赵明德的希望寄托在时晏归身上。
楚风与时晏归是云泥之别。
时晏归若真瞧上了苏言,娶回去做妾也只是一句话的事,如今的世道,谁会阻拦一个手中有兵的将军娶妾?
思及此,楚风心头便像堵了什么东西。
苏言听出楚风的邀请之意,却不知他为何突然如此。
她客气的拒绝道:“我有事要回去一趟,顺路吃些东西就好,这点心……”
苏言把烫手山芋丢给时晏归,“时将军辛苦了,吃些点心补充体力。”
楚风面露难堪。
虽然他口中说着是给苏言和时晏归送点心,但他并不知时晏归也在此处。他知道苏言是善解人意,但这点心……
与此同时,善解人意的苏言——“楚风是和秦挽月闹别扭?秦挽月不愿意嫁给他了?不能啊,秦挽月是个恋爱脑,很喜欢楚风呢。”
楚风:“……”
他忍不住问道:“苏姑娘,在你心里,难道我……”
苏言睁着明亮的大眼睛,真挚道:“在我心中,楚先生是个好心人呢。”
楚风:“……”
好真诚。
楚风毕竟已经和苏言相处过一段时间,知道她的不寻常,也不太在意这些胡话。
他不想在时晏归面前再低一等,便道:“天色已晚,你一人不安全,我送你回去。”
楚风的小心思在时晏归面前是藏不住的,他看了半天戏也有些累了,剑眉一挑,不置可否道:“虽然我相信楚先生的为人,但如今命案还未告破,楚先生还是留在书院得好,像今日这般着实不妥。”
这话明里暗里都是在警告楚风,楚风的脸色逐渐冷峻。
他虽无权无势,但自认为也有傲骨,纵使时晏归身份尊贵,他也不会畏惧,怎会被他这几句话吓跑?
楚风道:“我是担心苏姑娘的安危,她是仵作,如今又发现这些卷宗,你怎知不会有人因此记恨?”
时晏归微笑道:“说得有理,那我便送苏姑娘一趟好了。”
楚风:“你!”
苏言抱臂看着对峙的二人——“两个男人吵架,戏可真好看。不过他俩有什么矛盾?不是刚认识吗?真是怪了。”
时晏归:“……”
楚风的表情亦是一言难尽。
苏言见状当即表示,“回一趟家而已,我自己去便好,我也只是想回去取些东西,很快就回来。”
时晏归的睨了她一眼,不容辩驳,“夜深不安全,我送你。”
苏言想取的东西便和时晏归有关,当年她寻出来的令牌上有细长的“日”字,苏言怀疑只是一部分,若是时字便解释的通了。
她想知道令牌是不是时晏归的。
苏言道:“那就劳烦将军了。”
苏言又与时晏归、楚风二人一前一后离开密室。
两个捕快不敢再多话,只等他们走远,才讷讷道:“话又说回来,我怎么觉得他们三人的关系不一般?”
“苏丫头虽是仵作,但相貌也是真的好,确实招人喜欢。”
“……”
以后还是不要乱说话了。
时晏归想与苏言一道去趟苏家,不凑巧的是,刚离开书院,手底下的两个人便寻到他,说是郡守有要事与他商量。
苏言猜到几分,“时将军这次来安平镇,不是为了成堂主吧?难不成是胡人有异动?”
这是苏言最担心的。
若北方的胡人打过来,就连如今令他们棘手的命案都会变成无足轻重的事情,届时百姓流离失所,城墙内外血流成河,永无宁日。
苏言从史书上看过朝代更替的惨烈,于上位者而言,这是权力的转移,是他们实现抱负的良机,但对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来说,却是真真正正要流血送命的。
时晏归却只是笑笑,“不是什么大事,不必挂心,明日得空,再将案子的进展告诉我。”
苏言也乐得清净。
苏言沿着热闹的街市往桃坞村的方向走,在心中盘算下一步行动。
时晏归的出现打乱了她的计划,她原本是要往京城去,找到杀害爹娘的凶手,可显然目前能最快接近真相的方式是留在时晏归身边。
对于时晏归的那套说辞,苏言不太相信。
若真是胡人来灭口,为何皆着黑衣?
胡人是如何混进安平镇的?
最重要的是,苏言曾与他们有过接触,听过他们说话,他们说的每一个字,她都能听得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