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忘夏手指慢慢收拢,常年习武的手背青筋暴起。傅洵舟拉低斗笠,尽力遮盖两人的身影。他将茶盏推到宁忘夏眼前,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
道:“你们人类的朝政我不懂,但此时打草惊蛇,未免太冲动。”
“我知晓,”宁忘夏接过他递来的茶,虚张声势喝了一口,眼神不离。“我只是有种头上被扣了一口锅的错觉。”
傅洵舟忍俊不禁,摇摇头。
“上仙不觉得吗?”宁忘夏晃了晃手里的茶盏,低声道:“就差宫里那位一句话的事,我就成叛贼了。”
旁边之人所言愈发不堪入耳,宁忘夏再也忍不住,伸手扶在腰间佩剑上。那把剑应当就是易轩所说的“喧尘”了,平日里这把剑的存在感极低,低到让人第一眼忽略。
喧尘比普通的剑短一截,不知道所用是何材料,隔着几寸的范围都能觉察到隐隐约约的煞气。
“渊王终究一介女流,何德何能当渊国的摄政王。”
宁忘夏嘴角紧抿着,额间青筋纹路明晰,压印着怒容。傅洵舟悄悄在桌底下掐诀,默念法决。宁忘夏忽然出手压住傅洵舟的手腕,制止他的动作。
下一秒,一道纤细的人影闪身到那桌人的后边,银晃晃的剑柄架在他们中间的那人脖子上,众人瞳孔骤缩,僵硬地扭头。
傅洵舟扶额,起身走到宁忘夏身边。
喧尘并未出鞘,光靠那股刺骨的煞气,足以威慑众人。
只见眼前少女眼里怒气四起,脸上风起云涌。可如此娇美的姑娘拿着刀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怎么也美不起来。
“你是说女子不配参政?”宁忘夏脸上挂着骇人的笑,“那你配吗?”
“女侠……这,咱哥几个没惹你吧?”
宁忘夏掏出影卫令牌,冷声道:“暗处影卫,奉命前来缉拿散步谣言之人。”
“……”
傅洵舟有被宁忘夏的机智佩服到:“……”
——
暗处,刑牢。
加起上次绑了的金吾卫,刑牢一下子就热闹起来。卓昀山被派来盯着这些人,七嘴八舌地,吵得他耳朵痛。
他即使往耳朵里塞了棉花也无济于事。卓昀山实在忍不住了,走到他们跟前,拿了悬挂在墙上的铁锥子,上头粘着未洗净的血渍。
“再吵吵就往你们脑袋上开个洞。”
他们悻悻地闭了嘴,谁也不想那个锥子砸在自己的头上。卓昀山耳根清净不少,扔了刑具,往躺椅上一靠,就等宁忘夏过来处理了。
“欸,大人。”有人鬼祟地偷摸过来。
卓昀山烦躁地回:“有什么事等王爷来了说。”
他实在不想因为这群人受到处罚。
易轩换了身衣裳慢悠悠地赶过来,卓昀山见到他,像看到了救命稻草。立即起身拍了拍另一个座椅的灰尘,道:“易大人,快坐。”
“……”易轩挑眉看向趴在地上蠕动的长条,问:“那是个什么东西?”
卓昀山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啊?”
易轩蹲下,剑柄勾住意图溜回人堆里的人的后衣领,道:“原来是个人。”
那人明知易轩在打趣自己,贴上笑脸,道:“嘿嘿,易大人……”
他冷着脸,突然将人随意往角落一扔,美名其曰等会王爷会亲自过来处理他们,吓得众人魂飞魄散。
那人撞到桌角,瞬间眼冒金星。
卓昀山撞一下易轩的胳膊,道:“易大人,改天去池子一起泡泡呗。大冬天的,弟兄们也应该好好休息了。”
“你们自己去,”易轩毫不犹豫地拒绝,“我忙着。”
卓昀山不乐意地撇嘴:“上次易大人也是说忙没随着我们一同前去,怎么这次还拒绝弟兄的一番好意。”
易轩握着腰间佩剑,一脸大公无私道:“再废话你就和这些人呆一块。”
卓昀山嘴里念念有词,气愤地坐回坐椅上,坐下倒茶,然后冲着易轩的背影比划着鬼脸。被绑的人眼神乱飞,不敢看易轩他们。
宁忘夏先是找到怀山,拿了他收集的证据,随后就到了暗处。暗处霎时鸦雀无声,那几个议论的见着是宁忘夏,头皮发麻。
他们清清楚楚听见影卫喊她王爷。
整个渊国,能称得上是王爷的女子只能是渊王宁忘夏。起初他们以为只是当着影卫的面说了句大逆不道的话,但谁又知道那居然是本尊。
宁忘夏不慌不忙地将卷轴递给易轩,眼神交流后,易轩抱拳出门。卓昀山没有易轩在旁边,像打了霜的茄子。唯唯诺诺,不卑不亢。
“诸位,又见面了。”宁忘夏扶着腰间的短刃,轻轻扫过他们每一个人,“你们啊,一个大闹天枢阁,一个在民间散布谣言。当真是狼狈为奸、一丘之貉。”
散步谣言的几个人跪上前来,七嘴八舌地道:“王爷,小的只是道听途说,没有四处广布啊。”
“对啊,小的说了对王爷大不敬的话,小的也就认了,但小的们真的没有散布谣言啊。”
后边的金吾卫欲言又止,他们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事在天汜城中散布开来,纵使有千万张嘴巴也是有理说不清。
谁会信金吾卫与影卫没有瓜葛。
宁忘夏俯下身子,轻飘飘地道:“那你们知道是谁在背后指使吧。”
几人默不作声,心虚地对视一眼。
宁忘夏了然,他们不想说。
“卓昀山。”
“在,”卓昀山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行礼。
宁忘夏指着桌上五花八门的刑具,“有的人啊,嘴巴太紧。非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卓昀山明白宁忘夏是什么意思了,他随手挑了样钳子,走到那几人面前。
她则在座椅处坐下,气定神闲地架起长腿。
卓昀山捏起那人的脸,杀猪般的惨叫如雷贯耳。宁忘夏面不改色,目睹完残忍的拔牙场景她还能悠闲地盯着看。
仿佛置身事外一般。
带着鲜血的牙被随意扔在地上,那人口腔被铁器撑开,一脸生无可恋地瞪大双目。冰冷的铁钳再次伸入口腔之中,哗啦一声,又是一颗带血的牙齿溅出。
宁忘夏不说话,卓昀山自然也不能停。
这一幕看得金吾卫背脊发凉,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那人的领口处被滚烫的血染红,双目溃散,两侧的脸肿的老高。卓昀山用力一扯,口腔里的牙炸开,鲜血汩汩地淌下。
“换下一个,这人已经不中用了。”
宁忘夏把玩着短刃,皮笑肉不笑:“以为金吾卫混入人堆里,本王就不知道了吗。”
怀山将金吾卫散布谣言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宁忘夏。不然宁忘夏想找到这几个人难上加难,这事还是得多亏了怀山相助。
卓昀山在桌上一顿挑挑拣拣,后排的金吾卫是大气不敢喘。最终,卓昀山拿起一把带弯钩的小刀,对着其中一个哆哆嗦嗦的人比划两下。
一个已经折磨地倒在地上半死不活。
“这刀吧,是用来处罚不听话的影卫所用。”卓昀山语气森森,“看见上面的倒刺了吗,划开皮肤的同时,会将筋脉一同勾出,你想想,那场面。”
他本就是天枢阁暗处的影卫,平日暗处闲来无事,就跑去亭南别院混吃混喝,这才与易轩熟络起来。
但凡提到影卫暗处,哪个影卫又不曾记着他呢。
宁忘夏起身,伸手示意卓昀山把小刀给她。卓昀山递过去,宁忘夏就着姿势蹲下来,冰冷的刀锋贴着那人的脸,很快划出一道血痕。
“本王猜你想说,滥用私刑是重罪,”小刀落在那人喉咙间,贴着经脉,“但是,别忘了,影卫有权处置乱贼。”
那人脖颈一缩,对宁忘夏的恐惧了然于表。宁忘夏笑起来:“告诉本王,为何要这么做。”
她就是故意刺激他们的,幕后之人嘛,除了金吾卫前统领的狗腿子,也没别人了。金吾卫势力见微,再日积月累下去,迟早会被影卫取代。
况且皇宫里头那位现如今根本不在乎金吾卫。
能造成如今这般形式,必然少不了那位的推波助澜。
借刀杀人的戏码不错,又能解决金吾卫这把废刀,还能诋毁渊王的名声,一石二鸟。
“若不这么做,我们会被杀的!”突然,仅剩下的两位传播谣言的金吾卫口吐白沫,倒地剧烈地抽搐。宁忘夏垂目,良久,地上多出两具尸体。
她云淡风轻地挥袖:“该怎么解决,不用我多说吧。”
卓昀山颔首,挥手叫来几个影卫,将地上囫囵吞枣地洒扫一遍,拖着未凉透的尸体往外面走去。
目睹全过程闹事的金吾卫头皮发麻,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有些则大腿发麻,没了知觉。宁忘夏放了刀,背着手:“我要金吾卫将领亲自来领走他的狗。”
得了渊王命令,影卫带着旨意,匆匆忙忙赶去寻彭龙。宁忘夏抽了抽鼻尖,空气里的腥臭入鼻,实在难受地很。
她不想杀那么多人,但是宁忘夏迫不得已。
傅洵舟躲在暗中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作为上清神域的一位,他见多识广,见此不由得感慨。
小狐狸与那位尊主一定能相谈甚欢,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了。
不过……留客居中有孤月天的气息,祂绝对走不远。
或者说近在咫尺,是孤月天刻意在躲避着自己。
难道梧笙这个家伙意会错了意思,让孤月天对自己产生了敌意?
不由得他多想,暗处已经浩浩荡荡来了一堆身着金甲的金吾卫。彭龙首当其中,他抱拳行礼,音色中气十足。
“末将见过渊王。”
“喏,你的东西,”宁忘夏指了指,“呆在本王这里着实影响地很。”
彭龙笑了又笑,脸色倏然一沉:“都愣着做什么,给渊王赔罪。”
被训斥的金吾卫气焰完全磨灭,全部恭恭敬敬抱拳弯腰,齐声喊道:“在下给渊王赔罪。”
彭龙面向宁忘夏,再次行礼:“渊王可还满意?”
“说得轻巧,污蔑影卫,挑拨离间。”宁忘夏嘲讽道:“你认为如此了了的话,本王无话可说啊。”
彭龙赔着笑,后排的金吾卫个个垂头丧气,像败家狗似的。他也是恨铁不成钢,前不久还与易轩说望影卫与金吾卫和睦,还没见得一会,又闹起来了。
“王爷所言极是,”彭龙诚意十足地道:“不知王爷想如何处罚?”
宁忘夏黑眸上覆上一层寒意,她语气不惊:“本王要你,替他们办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