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在去国库的路上见到了新上任的金吾卫将领,”易轩素知宁忘夏不爱听人长篇大论地讲废话,言简意赅道:“彭龙说,前统领的死他不在乎,他只想与影卫消除隔阂。”
宁忘夏“哈”一声,说道:“金吾卫可是皇帝的护卫,影卫从来与金吾卫没什么关系。他死不死的,与影卫何干。”
一直不出声的傅洵舟忽然道:“那人是我杀的。”
那时金吾卫统领被邪气影响,命不久矣,放任不管恐怕殃及池鱼。宁忘夏不可置信地挑眉,随后耸耸肩,无所谓地道:
“那又如何?”
她已经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了。
傅洵舟无奈地笑了笑,宁忘夏陷入那抹温柔的笑意中,恍惚了片刻。往事历历在目,在两人初次相遇,他立于忘川河畔,背对着光。银白发色,浑身清清淡淡,缥缈轻盈,仿佛轻轻一碰便会支离破碎。
妖死后是无法往生的,要不是将请柬令带给她,想必世间不再有宁忘夏。
“上仙所杀,不过是邪祟。”
傅洵舟张嘴欲言,空气里的沉默使他迫不得已将话咽回肚子里。上仙在人间杀了人,不管出于何种原因,定然会被世人所认定为穷凶极恶的恶人。宁忘夏铁定不愿意傅洵舟因为此事落入深渊。
与其说是傅洵舟斩杀了被邪祟附身的将领,不如说是自己杀了他。
反正在渊国,渊王心狠手辣的传言也不是空口无凭。宁忘夏杀了谁,百姓只会觉得是渊王又杀了一个乱臣贼子。
她是冷心冷肺不假,但以往所杀之人,不过是些乱臣。百姓喜欢夸大其词,宁忘夏也就随他们而去。
宁忘夏还是长公主时,诛杀乱臣已经是盖棺定论的事。谈论来谈论去,她宁忘夏还是宁忘夏,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
傅洵舟眼里复杂,上一世宁忘夏还是只狐狸,眼里不会有如此深沉的颜色。随着时间迁移,人也不再了吗?
他眉心蹙起,那若是如此,寻找那位帮忙可就难了。
那人身为上清神域的天道,却是浑浑噩噩的存在。不能让他豁然开朗的话,请他帮忙简直雪上加霜。
就是不知道梧笙想如何说服他。
易轩恍然大悟,皇帝既然没有追究,金吾卫在暗中再如何兴风作浪也无济于事。宁忘夏在苍梧山寻到上仙的事还未告知世人,宁远昭也蒙在鼓里。怀山纵使在天枢阁内,来往的影卫也不会将傅洵舟的事告知他。
西阁监管着所有影卫,一旦有人走漏风声,查出必然会受处罚。影卫的处罚有多凶残只有影卫知晓,他们不敢因为一己之私而随便触宁忘夏霉头。
“行吧,”傅洵舟道:“一旦有界门阵眼的位置务必告知于我,我先去寻引渡人。”
宁忘夏:“好。”
两人都没头绪,宁忘夏想着,不如让傅洵舟先粗略地在天汜城中找找。
分头行事总要快些。
易轩跟着宁忘夏回到亭南别院,忽然瞧见门口聚集了一堆身披金甲的人,正举剑指着影卫。一些影卫充耳不闻,抱着卷轴进进出出,丝毫不受影响。另一部分同样举剑,两边对持。气氛瞬间剑拔弩张起来。
宁忘夏揉着眉心,大步流星跨入院子。她今日不作男装打扮,一袭深色长裙反而显得眉眼温和几分。影卫见着门口来人的身影,忙不迭行礼。
异口同声喊着:“属下拜见王爷。”
金吾卫闻言,接连目光投去身后人。
“怎么,金吾卫诸位闲来无事,跑来本王的天枢阁闹腾了?”宁忘夏每往前一步,无形的压迫感越重一分,“好大的胆子!”
正主回来了,金吾卫的气焰瞬间溃散。他们垂下手中的剑,往旁侧站去,弯腰抱拳行礼。宁忘夏眼底寒意锋芒毕露,众人尽收眼底。
影卫不敢轻易动弹,反观金吾卫,个个蠢蠢欲动。
碍于渊王在场,他们最终无一人敢上前来。
“你说,他们在此作甚?”宁忘夏指着影卫其间那个圆脸的人,问道。
圆脸的影卫名叫卓昀山,他偷偷摸摸看易轩眼,立即正色道:“回王爷的话,金吾卫不分青红皂白跑到天枢阁闹事,说是我们影卫杀了他们的老大。”
还前后呼应上了,上一秒他们还在谈论彭龙一事,牵涉到前将领死亡。下一秒金吾卫就集体大闹天枢阁,着实给宁忘夏看笑了。
“难道说得不够明显吗?”宁忘夏道:“那人死于抓邪祟,难道仅凭借影卫与金吾卫不睦就可以断章取义,说是影卫杀了他吗?”
金吾卫刚要辩解,宁忘夏没给他们机会,道:“那影卫死去的那么多人,本王也能说与你们金吾卫脱不了干系。”
此言一出,金吾卫纷纷咂舌,无言以对。
卓昀山蹑手蹑脚溜到易轩旁边,用胳膊撞易轩一下。易轩斜眼瞅他,撞回去。低声道:“没瞧着干正事吗?”
“这谁知道金吾卫气势汹汹地来这砸场子,”卓昀山窃窃私语,几乎快凑到易轩耳边,易轩下意识躲远一些,嫌弃地扯着嘴角。
宁忘夏眼神猝不及防地落在两人身上,易轩与卓昀山几乎同时敛色,正儿八经并排站在一起。
“渊王,这事恐怕没这么简单吧。”其中一个金吾卫站出来,语气不善,“我们金吾卫也诛杀过邪祟,怎么有你们在的时候就出事了?”
宁忘夏“哦”了一声,抬手示意易轩上前。
“易轩,从亭南别院调出关于金吾卫抓邪祟的卷宗。”宁忘夏眯了眯眼,眼底全是危险的笑意,“本王也想知道,金吾卫到底抓了什么邪祟,竟然这般厉害。”
易轩点点头,叫了几个影卫陪同前去。不过片刻功夫,易轩手里拿着一卷书轴,脸上闪着鄙夷。
几个影卫搬来桌子,宁忘夏坐了下来,翻看起来。
西阁专司监察百官的职责,不管官员做了什么,他们都一清二楚。宁忘夏知晓金吾卫犹如国师殿那把陨魔剑,金玉其表、败絮其中。抓邪祟什么的,都是影卫暗处在操办。
宁忘夏当着金吾卫的面将书卷内容全部念了一遍,就短短的一句话。
“腊月,陨魔剑丢失,未请影卫出面,故派金吾卫。”
易轩:“……”
卓昀山:“……”
所有影卫:“……”
金吾卫恨不得赶紧找个洞钻起来。
空气寂静良久,宁忘夏嘲讽道:“真是了不得。”
屋顶上方,不知不觉坐了个人。傅洵舟手里拿着酒壶,呷了一口。饶有兴致地俯视下面发生的事。
果然是只老谋深算的小狐狸,有趣,着实有趣。
金吾卫是受皇帝的命令查的国师殿陨魔剑丢失一事,本来也不归影卫管。是那位将领自己擅作主张向影卫递交敕令,这会子死了,又赖到影卫身上。
宁忘夏还想跟金吾卫算一算账呢,既然他们喜欢找茬,那她也不必客气了。
先前擅自答应金吾卫的影卫已经受到了处罚,影卫已经不敢再妄自与金吾卫有任何交集了。
金吾卫还有辩解,宁忘夏不耐烦地挥袖。
“放肆!”她道:“你们眼里是没有我这个王爷了吗?!”
——
傅洵舟在屋顶上看得正起劲,壶里的酒很快见底。梧笙的声音飘到他耳边,道:“他没有答应,你也别去劳烦尊神,尊神说,不到六界秩序崩塌,祂是不会出手的。当然,那几位尊主也不会帮忙。”
“那神君不是在说废话吗?”傅洵舟将酒壶放下,“那司刑在上清神域吗?”
梧笙:“可惜,祂不在。”
傅洵舟:“……得,个个日理万机。”
“没办法啊,那两位打来打去,司刑要插手的。”梧笙无奈地道:“就祂与那位关系甚密,咱们去劝,也无济于事啊。”
傅洵舟半垂眼帘,揉着眉心。
“去试试看。”
梧笙忽然注意到下面的人,笑了一下:“有趣,实在有趣。这个小妖身上居然有尊神请柬令,难道……”
“知道就别四处张扬。”傅洵舟支起长腿,抖了抖玄色长袖,道:“要知道,吾千百年来,很难见到尊神会将请柬令,给 一只小妖。”
梧笙笑起来,微弱的白光绕着傅洵舟转圈。
“吾已知晓,既然是尊神所托,那吾告辞了。”梧笙的声音逐渐弱下来,“若是有消息,吾自会告知。”
下方传来阵阵骚动,影卫拔剑,将剑架在金吾卫的脖子上。只需要划动一下,他们便会人首分离。
“想闹可以,去皇上面前,”宁忘夏嘴角垂下,“本王奉陪。”
“要是没这个胆子,就别怪本王手下无情了——”
不知其间有人说了句“告辞”,其他金吾卫把剑塞回剑鞘。已是灰头盖脸地,可惹了宁忘夏,岂能敷衍了事。
宁忘夏起身,“易轩,都绑了吧,给皇帝陛下看看。”
“是。”
很快,闹事的金吾卫被五花大绑,排排扔在亭南别院的角落。高处的傅洵舟见状,摇头感慨,这小狐狸还真是不心慈手软啊。
但凡他没救这只狐狸,还不知道会不会喊打喊杀呢。
其实他还挺好奇的。
宁忘夏回了里屋,差点被屋里玄色衣袍的人吓一激灵。傅洵舟坐在桌旁,手里拿着酒壶,一会的功夫,他重新给酒壶灌满了酒。
“上仙都是神出鬼没的吗?”宁忘夏走向傅洵舟,打趣道:“上仙也喝酒吗?”
他一袭玄衣,看着身姿挺拔,艳美了几分。
“特地带给你尝尝,”傅洵舟眼底温柔,“方才屋外之事,我尽数知悉。”
宁忘夏接过酒壶,“我也没办法,人间啊,诸事繁杂,尤其是宫墙之中。”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香四溢,“好酒,只是我有些好奇,上仙有钱吗?”
傅洵舟失笑,接过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来凡间之前,也是要了解民间风俗的。都说移风易俗,我这个上仙岂能破坏规矩。”傅洵舟喝着酒,道:“至于钱财,上清境的天神都会为上仙备着。”
又是宁忘夏重来没听过的轶事。她只知晓上清境是仙人聚集的地方,还从来没想过天神还会给仙人分发俸禄。
原来仙人不仅有供奉,还有银钱领。
“原来如此,上仙若是没银钱了,大可问我要。”宁忘夏搁下酒杯,继续说道:“我别的没有,但钱,绝对缺不了。”
傅洵舟颔首,笑着说:“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