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街小雨润如酥,雨丝蒙蒙,街道两处的酒肆茶楼尚且未开张,就连往常卖早食的小商贩今日竟也姗姗来迟。
马蹄踢踏在雨水中,深色低调的马车在雨雾中“啪嗒啪嗒”前行。
片刻,枣红色大马晃晃头打出一个响鼻,停下步伐。
身穿蓑衣的海云跳下车,“郎君,已到东莞园了。”
周颂掀开帘子,一手撑伞便踩着杌凳下了马车。
东莞园是京城有名的戏园,往日里车水马龙锣鼓喧天,辰时却还不是开门的时候。
但今日海云上前敲门时东莞园的门并未栓上,像是专门为所来之人而开。
成股的雨顺着伞骨留成一条线,连绵不断敲击着地面,滴滴答答扰人心绪。
周颂紧了紧手中的纸伞,让海云留在外头,自己抬步走了进去。
东莞园近些年在京城名声鹊起,除了独此一家的名角,还有风雅幽静又独特的环境。
周颂先前随着邓一峰那几人来过一趟,可能是实在没有艺术细胞,相比于好友们听得心醉神迷,周颂只觉昏昏欲睡。
今日一来再看,倒发觉清早的东莞园实属幽静。
周颂昨夜辗转反侧,虽然不清楚虞靖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个时间点见面,但他终于还是是决定来一趟。
书中的虞靖心机深沉十分凶残,现如今的虞依依却还活的好好的,自己现在的身份可是虞靖的未来妹夫。
但周颂并不准备和虞依依结婚,那这次就只能,勉强,算是大舅哥的妹夫的谈话了。
大舅哥怎么会伤害妹夫呢,是吧?
雨水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周颂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往纸条上写着的地方走去。
走过羊肠小径,转角就是一片翠绿修长的竹林,朦胧雨雾中,一边是竹林苍翠,另一侧则是牵藤引蔓,翠柏累累。
远处隐在一片青绿之中玲珑精致的亭台楼阁就是周颂要去的地方。
大致估算了一下他和那楼阁的距离,周颂幽幽叹出一口气。
可真够远的。
顾不上抱怨,怕误了时间,周颂撑着伞就要向前走去。
“公子——”
一声含羞带怯,如黄鹂般婉转美妙的嗓音忽然响起,普普通通的两个字却被女子说的百转千回甜如浸蜜,直听的男人酥了骨头。
周颂却被实实在在吓了一大跳。
下雨天导致雾气十分重,天气也灰蒙一片无法视人,忽然这样一句声音真像戏文中那吸人精气的妖精。
曾经的周颂是坚定的唯物主义,但在他穿书后就有了点微妙的变化。
似是没听见有人回答的声音,那女子又如泣如诉地低声呼唤。
“公子~”
周颂这下真是寒毛都立了起来,他连忙搓搓手臂,掉头就走。
“周公子,是奴家呀公子~”
迟迟听不到回答,倒是那女子耐不住,几声踏步,欲遮琵琶半遮面般立在竹林一侧。
她面若桃花水若横波,樱桃小嘴肤如凝脂,雨水让她妙曼的身段更加玲珑有致。
女子可怜楚楚地说:“公子,奴是红缨呀。”
周颂在听见脚步声的时候就已经后悔没跑快点了,现如今只小跑了几步,情急之下只来得及转过身背对女子。
他皱皱眉,真不知晓这“红英”是哪个。
想了想,他还是问道:“姑娘有何事?”
红缨咬唇看着周颂的背影,十分不甘心。
怎还转过身去了,那她这精心描绘的落水桃花妆和新做的裙子不是白穿了?
不想让一番努力作废,她又柔着嗓子哭诉道:“周公子,奴家出门着急不慎崴脚,恰天公不作美,周公子可否,可否与奴家......”
红缨好似十分娇羞,最后的那几个字几乎淹没在她唇贝之间。
周颂闻言却苦恼地叹了一口气,“红缨姑娘可是想借伞?”
红缨闻言大喜过望,心里不由自得。
呵,还以为是甚么一本正经的翩翩公子哥,假装清高呢这是,到最后不还是她掌中之物?
但她却假装十分惊喜,“正有此意,若是周公子方便,不如与奴家.....”共用一伞。
然而她话音未落,周颂就直直扔下伞。
“红英姑娘,你好似认错人了,我与你并不相识,但这伞还是借予你了。”
“此伞是我与那凌云酒楼借的,你若是要还便还给它罢。”
说罢,周颂竟是头也不回顶着雨匆匆跑开。
看着周颂仿佛躲着洪水猛兽般飞快窜走的身影,红缨不由愣住半晌才回神。
怎,怎会有如此不解风情之人,遇见她这般美艳的女子居然也不回头看一眼!
这厢周颂跑的飞快,左拐右拐才遇见个亭廊。
他连忙跑进去躲雨,全身上下却也被淋了个彻底。
但就算如此,他还是放松地呼出一口气。
那什么鸿英还是洪英的姑娘,他并不相识,与人过多交谈反倒于人家名声有碍。
想到这里,周颂就又不由自主回忆起那婚约。
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好想退婚啊。
要是和虞依依结了婚,自己倒不会像书中那般流连烟花之地。
但他每每对着虞依依,都会想起他哥虞靖的凶残,那夫妻的感情也不会和睦,而不和睦就会死。
周颂是真情实感的烦恼了起来。
要如何才能在不得罪虞靖的情况下退婚?
雨势渐渐变大,噼里啪啦落在石子上的声音十分清脆。
周颂浑身湿透了站在亭廊里,微风忽然袭来,吹的他打了一个哆嗦。
就在他认真思考:是在雨中狂奔还是爽约虞靖这两个选项之时,细微的交谈声传入了他的耳中。
“...是.....属下....”
“不会再有...”
“周...不喜...”
周颂无意中听墙角就罢了,但谁知听着听着就眼睁睁看着雨雾中走出两人。
走在前面的那人身着玄色,修长的手骨节分明,手执一伞露出下半张皮骨匀称的脸,挺鼻薄唇,分外俊美。
跟在他身后的人高大威猛,全身黑色,面容年轻却普通。
在周颂尴尬的面色中,两人同时止住脚步。
虞靖神色莫测,盯着周颂看了许久。
他哼笑一声,不留情面道:“自去领罚。”
十二早在看见周颂的时候就已经满背冷汗,听到虞靖漠然的命令自是低头应是。
他不仅轻敌导致没完成主子交给他的任务,导致后续的行动无法进行,现如今还让周颂出现在了主子面前。
十二低头,转身便离开了周颂视线。
周颂就算再没眼力见,也看出来自己叨扰了人家的谈话。
他有点尴尬,但虞靖却迈步向他走来。
他面容不复方才与黑衣人交谈的冷淡,明朗如清风般的声音让人如沐春风。
“周二公子别来无恙。”
周颂看着虞靖走过来十分紧张,闻言更是尴尬笑笑。
他望着翩翩而来的人,脑子里却不禁想起了原著中的描写。
【虞靖面似冠玉,眼底却闪着嗜血和疯狂,心中那头凶恶暴戾的野兽马上就要挣脱束缚。
身着的白衣染着血红的颜色,就连脸颊都沾着几滴。
虞靖手握匕首,一刀又一刀,对耳边的惨叫恍若未闻。
对着满是血迹已然看不出人形的东西,他嘴角渐渐勾起弧度,语气轻柔却令人不寒而栗。
“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周二公子在想些什么呢?”
两个世界的声音交叠,周颂这才回过神。
虞靖已然站在亭廊之下,眉眼深邃,鼻梁高挺,不笑的时候显得气势轩昂。
周颂眨眨眼,强压下压下心里的不适,糊弄道:“没想什么,虞公子今日约我来是有事?”
虞靖顿了一下,但很快就神色自然起来。
“并无什么特别的,只是想与周二公子谈谈心罢。”
“想必公子也知晓那婚约之事,周二公子可有什么想法?”
周颂心中一紧,来了来了,致命问题来了。
他假装沉吟一会才开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切自是听从父母安排的。”
“但从古至今的怨偶不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更是难上加难。”
说完周颂极快地瞥了一眼虞靖,却发现这人什么表情也没有。
于是他继续说道:“若是没与自己喜欢的人成亲,恐怕一生都有遗憾啊。”
说完他又十分正色找补,“当然,我并无什么特别的意思。”
好吧,其实我的意思是你妹妹可能不喜欢我,所以能不能不成亲?
谁知听完周颂这一番话,虞靖却似笑非笑起来。
他收起伞走到周颂身旁,表情十分真挚。
虞靖离的太近,近到周颂都能闻到他身上独特的幽香。
“周二公子是怕舍妹不喜欢你,担心日后变成一对怨偶,但依虞某看这种担忧实在多余。”
“依依的性情我最是了解,她最爱的不过就是周公子这般的少年郎罢。”
眼前的少年浑身淋湿,乌黑的马尾垂落,湿漉漉的碎发贴着额角,一双丹凤眼似含星光,嘴角微抿,月牙白的衣摆沾着星星点点的泥点。
在听到虞靖这话,眼睛都不由瞪大,似乎对虞靖口中草率的“喜爱”很是不满。
倒真是一幅不错的皮囊。
虞靖想起上辈子的种种,嘴角越发含笑。
他忽然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拢在周颂的脖颈上,意有所指喟叹一声:“就连虞某对周二公子这般的少年郎也很是欣赏。”
虽说现在杀了会有些麻烦,但是完全忍不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