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沈家也不太平。
这里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是沈家二爷失去了他的手臂,另一件则重要得多,他们取回了一件失落了数百年的宝物。
来自一位仙人命格之人的诅咒。
“就是这个?”一个年纪稍长,和沈常平几分相似的男子双手合十,端坐在靠椅,扬眉看向桌面红布上装着一只闭目蜷缩的乌黑章鱼的玻璃珠。
“错不了。这就是泰昌公主的诅咒。”
在靠椅的对面坐着沈常平,他的右臂以一种不正常的姿势软塌塌地垂落,好像连接这一部分的神经和骨头消失不见。
沈常平以左手触碰了一下失去知觉的右臂,苦笑一声:“可叫我付出好大的代价。那女人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
“人尚在,诅咒却未散,也算是一种奇观。”沈在安仿佛没听见弟弟的话,目光痴迷于玻璃珠里散开触手的章鱼,“严罗的手段还算不错。”
章鱼被他过分炽热的眼光看得有些不适,虚弱地睁开眼层扫过一眼他后又合上。
“实在可惜,世人不识货,居然将不死……”沈在安摇头,眸光参杂讽意,“说成诅咒。”
他似乎很感慨:“太祖追寻了百年才寻到的长生之术,居然叫一个无知小儿截了胡。”
一只橘黄的猫趴在他的脚边,听到他这么一说居然跟附和一般地喵了一声。
“少说废话。”沈常平扬眉,“既然没错就快点用,你应该不剩下多少时间了吧。”
“急什么。”沈在安有些不快,“祭品还不够多。你只拿回来了这一份诅咒,现在存储的祭品连完成整个个回路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沈常平小声地啧了声:“我只是怕夜长梦多,要是乔知遥或者严罗反应过来,这事情怕是没那么顺利。”
“倒是有更快的法子。”
“怎么说?”
沈在安笑了声:“那怪物替太祖在战场上杀了几百年的人,身上的血肉肯定足够,如果你能将他……”
“免了吧,打不过。”沈常平倒也实诚,“一个乔知遥就够我头疼的了。严罗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她居然还能发挥出命格一二成的力量。你可怜的弟弟可不想求仙没求成,人却死在半路。”
“那就等着吧。”沈在安笑说,“最多不用一周,就足够了。”
仿佛忽地意识到哪部分不对,沈常平将视线从乌黑的克希拉身上移开:“……你要干什么?”
“W市的人口是两千万。积年累月,那怪物也不过拿到其中的百分之一的诅咒。”他温和地摇头,“想取得对等数目的祭品,我也只需要百分之一,在现代,一场疾病,一场战争,能夺走的性命比这大得太多。”
“你……”沈常平愣了一下,“你要献祭W市里的人。”
“那不是献祭。”沈在安的声音平静而疯狂,“只是自然死亡而已。”
“……”
“这次你做得很不错,辛苦了。”他的兄长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稍微等一等吧。如果你能稳住李知遥和那个怪物就再好不过。”
像是看出了幼弟绝无仅有的迟疑,沈在安的口吻平静而冷漠:“不用在意那些人。世上的大多数人都该死。对他们来说,不过是早点晚点的区别。我们这样的人,就不必再为了寿数烦忧。”
“你和我,永享天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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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离开沈家,沈常平尚在恍惚,却碰到了预料外的人。
“大师啊。那件事…可有下落了?”
披着貂皮的贵妇人一看他走出来便小声迎了上去。
来者正是乔知遥的姑姑,乔如月。
所求之事也很简单。
不外乎是为了“除鬼”。
事情或许得从几年前说起,乔如月是经过朋友推荐认识的沈常平,那时候乔父乔母还在,但整个乔家都对乔知遥的来历讳莫如深,当一位朋友说起这位很厉害的大师的时候,她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去问能不能解决乔知遥这个大麻烦。
毕竟无论是谁,都不想和一个死人做亲戚。
当然,其中有多少是沈常平推波助澜,故意露出自己的身份让乔如月找上门来的,就未可知了。
几乎是见到外人的一瞬,沈常平立即变得温雅而知礼,仿佛方才那一瞬的动摇不过一场虚影,连带说话也慢吞吞了起来。
“不必心急。至少,她现在没有影响你的生活,不是吗?”
一只老鼠从他衬衣的口袋里钻出来,贼溜溜的眼睛不善地大量起眼前的人。
乔如月仿佛了悟一般:“确实确实。不如大师这边走?我让我家先生在琼林定了位置,坐下咱们叙叙旧?”
沈常平冷淡扫了她一眼,随后又挂起营业性的、虚伪的微笑。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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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酒店,乔知遥开始整理今天的思绪。
先说结论吧。
严罗要她查的凶手,正是沈常平。
或者再往上说一说,是整个沈家。
他们应该在完成某种东西,按照在阿诺深处获得的记忆残片,这件事情很可能和已经死了百八十年的国师有关。
她之前一直没想明白一件事情,。
沈国师为什么要大费周折让阿诺杀死自己?
现在结合阿诺后来不死的特性以及研究所接到的项目,可以明确。
……又是一个想长生想疯的人。
她可以理解怕死,毕竟求生是生物的本能,可同样的,求死也是生物的本能。
阿诺在她身后进了门,触须从影子里取出来替她拿着的包和从游乐园里顺道买来的纪念品。
一只章鱼小姐和一只黑狼小哥。
摆在一起喜感而诡异得温馨。
客厅的电视机被放响,播放着可有可无的新闻联播,讲述近日流感蔓延,提醒各大居民注意防护。
她坐了下来,本来想给自己冲一杯咖啡,却发现桌面上的咖啡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换成了姜蜜水。
她无声无息的看过去,阿诺似乎有些拘谨。
“他们说…咖啡,对身体,不好。”
……
他的常识课真的会教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呢。
乔知遥木着脸打开电脑,一边敲一边反驳:“我现在也已不算在正常人范围。”
他迟疑着:“可是您会,不舒服。”
“他们说,睡眠需要有四个时辰。”他似乎很认真,“可是您只有两个。”
很好。
他居然开始管理她的生活作息了。
整理思维曲线的手停下,她一眼扫过去,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心底莫名其妙突然浮现出来一种痒痒的,有点忧心,又很难以忍受的心绪。
她很确定,这种感受是来源于他的。
“……”
这可真是。
她叹了口气,有点无奈地拿起桌面上的生姜蜂蜜水,他应该知道她不喜欢吃葱姜蒜,里面的生姜口味很淡,口味偏甜,很奇妙地驱散了初夏夜里的凉意。
等喝完了她将蜂蜜水放到一边,触手卷过杯柄将它放回原位,她确定放下杯子的那一瞬间,心底的痒意越发明显了,于是:“想抱就抱吧。不用忍着。我给你这个权力。”
心思被人识破,他有些心虚地侧开脸,却还是坐到她身边把她拢到自己臂膀里,轻微抿起唇像是在笑。
她感觉心口又多出来一种莫名其妙的满足感。
一个来源自己,一个不是,彼此怪异地交融在一起。
这会让人想起些很不合时宜的事情。
乔知遥按了按眉心,抛下那点心境,继续思考眼下的事情。
虽然知道了凶手是谁,但情况陷入了僵局。
因为沈在安也算居要职,她不好直接擅闯他的宅邸,否则容易适得其反。
手机忽然间响起诡异的铃声,用的甚至时大晋时的官话,内容像是有个女伶人在唱着一出哭戏,屏幕上没有显示号码,只有一长串意味不明的混沌符号。
“父死…长安…千里外,冷夜梦回…共盏时…”
哇哦,那些符号还是会跳动的哦。
随着伶人的唱腔,心口莫名升起一种古怪的紧张感,她确定这不是属于自己的后按下接听键,对面传来怨毒的凄惨而阴狠的嘶哑声。
“李知遥……你的死期到了。”
她面无表情:“差不多行了,范无咎。”
对方好像没料到她来这么一遭,卡了一会壳,随后哈哈笑了起来,最后传来一声咳嗽:“这么厉害?怎么听出来的。”
乔知遥没有说话,沉默了片刻后,扯扯唇:“大概因为鬼差里只有你比较闲吧。”
“嘿,怎么说话的。我也是公职人员,每天忙得很,那些废话文学我可钻研了好久,才摸出来一点门道呢。”
“……你是怎么知道的?”她拿到从前记忆这件事。
“在下面的时候,俞昭娣,哦不,陈青和我关系不错。听她说沈家的那个弟弟和你一起进了盲眼内部,我就猜到他们没憋好屁。”
他说话意外的粗鲁,但是因为嗓音偏低的缘故,倒也不是相当难听。
“这样吗?”乔知遥颔首,“你打电话来就是为了这个?”
“当然不是。呃,至少不全是。”他似乎耸了耸肩,回归正题,“W市的情况查得怎么样了?”
“我大概知道凶手是谁。但是不太好办。”
“我就知道。瞧瞧,没了公主的身份,办起事来还真是不方面啊。”
“无关紧要的话少说。”
范无咎似乎笑了声:“给你指个贵人吧。也是上面派来的。沈家兄弟我们盯了好久,一直找不到证据。”
“巧了,我也是缺证据。”
“那正好,你们互相交流一下。你就借地下的名义,严罗打过招呼了,她会和你合作的。”
挂断电话,她打开范无咎发来的讯息,顺势喝了一口面前茶杯里的咖啡。
……
又是生姜蜂蜜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