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平静的水面忽然溅起水花,水花变成巨大的浪花,连带着周围的水域也动荡起来,只能说明水面下藏着一个大东西,在搅动水域。
易正洲不是没有往更深的层面想过,只是他向来是个喜欢过安逸生活的性子,如今家庭幸福爱人在侧(存疑),何必让大家都置身危险之中?
苏秋阳插不上话,全程都是默默听着,让他惊讶的是,向来话痨的易正洲今天竟然如此安静,人家说十句,他都不一定能回一个字。
看到苏秋阳面带歉意的笑容,司徒笑着摆了摆手。
他重新穿回西装外套,有条不紊地一颗颗扣好扣子,笑得如沐春风,“职责所在,我只能对你们透露这么多,易先生,等你加入我们,CAEA将与你共享所有。期待我们的下一次见面。”
二人站起身,目送他走出会议室大门,司徒刚刚迈出会议室一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来,“对了,之前一直和你作对的那条人鱼,现在就关在地下五层,我听说了她与你长辈的故事,唉,那也是个可怜人,你要是想见她,我马上安排人带你们下去。”
易正洲抿紧嘴角,点了点头。
司徒笑了笑,转身离开。
易正洲在走神,直到他肋下被苏秋阳一胳膊肘捣得一阵钝痛,“噢!你干嘛!”
苏秋阳瞪大了眼睛,“我还想问你想干嘛呢!你今天怎么回事?刚刚那位可是CAEA分局的负责人!在总部!燕都!身居高位!人家这么耐心跟你解释事情,你什么态度?易正洲啊易正洲,你是不是被昨天那条人鱼给吓傻了?还有刚刚司徒组长说那人鱼和你家长辈是怎么回事?你家哪位长辈?你……”
“打住。”易正洲连忙举起手掌挡住苏秋阳的唾沫横飞,“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好多事情我都需要和老爹商量商量,等我捋清了再告诉你好吗?”
他余光瞥见门口站了个穿制服的,转身往外走去,“你先回去,我下去看看她,晚点再联系你。”
外面果然是司徒派来的CAEA干员,负责给易正洲引路。苏秋阳远远望着二人走进电梯,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同负四层的忙碌相比,负五层显得冷清许多。
负五层的空间极大,电梯对面是个长长的扇形控制台,两个身穿制服的人坐在电脑后面,见了来人点头致意,立刻又埋头工作。
易正洲被带着往右边去。
这层的结构与功能都很简单,看不出材质的白色弧形石墙分割出无数个空间,这些空间看上去毫无遮挡,实际上只是用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包裹起来,里头的东西出不来,外面的人进去则需要特殊权限。
易正洲跟着往里走,一路上的隔间都空空荡荡,直到他在靠近尽头的第三个隔间里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带路的干员冲他点了点头,指了指控制台,示意自己在那里等他,随即转身离开。
红色长发及地的女人正靠着墙假寐,左半张脸明艳,右半张脸可怖至极,腰部以下维持着白骨化的模样,因为尾椎受过伤,周围空间又有限,整条鱼尾都以一种诡异的形态盘在地上。
似乎是听到动静,雾箐猛地睁开了眼睛。
CAEA显然给她治疗过,她尚好的那只眼睛已经变回正常状态,周身的戾气也消散了大半。
雾箐的视线在易正洲脸上停了一会儿,才怔怔收回了目光,嘴角扬起一个难看的弧度,“你来做什么,来报仇吗?”
她尾巴尖轻轻摆了摆,靠着墙仰头看天花板,双手平摊在地,“我怨了这么多年,到头来竟然找错了人,太可笑了。你要杀我,就来吧。”
易正洲平静地望着她,缓缓开口,“我一直都没机会告诉你,大伯是怎么死的。”
雾箐浑身一僵,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倏然垂眼看向易正洲。
“……什么?”
“自戕。”易正洲直直看进雾箐眼底,“他以为你在那场阴谋中丧生,当天夜里就在家门口那片湖自尽了。”
雾箐浑身颤抖,缓缓坐起身来,吼道:“你,你撒谎,你撒谎!你们这些人类,最会骗人!最会骗人!”
易正洲吸了一口气,从裤兜里摸出一个小东西来,手掌摊开给她看。
雾箐瞬间瞳孔紧缩,起身用两只手掌撑地,往易正洲那边爬去。
易正洲冷静地看着她,直到雾箐爬到门口时,被一层薄光挡在了里面,“……世间事总是蹉磨,我爷爷当初冒险进入氐人族海域,为的是寻你,最后只在废墟中找到了这枚贝壳,原本想交给大伯,当作一点念想,谁知竟成了他的催命符。”
雾箐瞧着二人的定情物,又瞧着易正洲那几乎和易青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喉咙里痛得哗啦作响,却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因复仇来到益城,深耕多年,想必听说过高灵会吧?”
雾箐思绪凌乱,却依稀想起那是个专抓活人摄取精气的邪恶组织,她虽然是来报仇的,但向来不屑与之为伍。
易正洲叹了口气,“大伯当初与你相恋,想必同你讲过灵山的灵台幻境吧?幻境中重现了氐人族逢难那一日的情景,带头攻击你的那人,虽然看不清面目,但从他周身气息与所使用的招数来看,应该是高灵会无疑。”
他想了想,又从上衣兜里摸出一个透明袋子出来,里面装了一颗褐色丹药,那是苏秋阳带队从李成器住处搜出的证物,易正洲要用,他就申请暂时借了出来。
易正洲打开密封袋口,凑近了些,“这上边的气息,想必你很熟悉吧?”
丹药的香气极浓,雾箐瞬间脸色发白,“这、这是我的……”
这是由无数氐人族人血肉身躯炼成的灵丹,高灵会就是用这样的丹药让先天不足之人迅速提升修为,来获取财富名利和地位。
像是见到了十分可怖的画面似的,雾箐捂着喉咙怔怔后退,最后竟然伏地干呕起来。
谁见到同族的尸骨血肉赤裸裸地出现在眼前,还要闻着其味道,都免不得会出现这种反应。
易正洲立刻封上袋口,把它揣回了裤兜。
“总之,我大伯从未负过你,他当年借口回家,实际上是为正式向父母介绍你,找人回氐人族提亲,把你娶回易家,可惜……他后来在那片海域游荡了很久,几乎把整片海都翻了一遍,但始终找不到你,只好心灰意冷地回到家,后来的事,正如我之前说的……他为随你而去,了结了自己的生命。”
雾箐趴伏在地上,长发遮挡了她的面容,从易正洲的角度只能看见大颗大颗的眼泪砸落在地。
他拿着那枚贝壳,鬼使神差地往前递了递,不想竟真穿过了那层屏障。
易正洲一怔,下意识往控制台那边看了一眼。
他轻轻地把贝壳放在地上,收回了手。
“你虽然多次追杀我,说到底也没有对我造成什么伤害,我不恨你。要不是有人从中作梗,我应该叫你一声伯母。”易正洲从没像今天这样说这么一大堆煽情的话,他深呼吸一口气,“我想说的已经说完了,就此别过,保重。”
他最后看了一眼雾箐,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雾箐那恐怖的右半张脸,似乎在慢慢恢复成原本的样子。
等听不见易正洲的脚步声了,雾箐才动作缓慢地爬过去,紧紧攥住了那枚贝壳,任由它尖利的边缘深深陷进皮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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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青山是个罕见的天才,雾箐与他初见那天就看出来了。
氐人族不常上岸,但作为氐人族千余年来最特立独行的一位女王,雾箐没少带着人往岸上跑,靠海的大小食肆每一家她都吃过,哪家的帅哥最多她也清清楚楚,每个月大概有三十一天都是手底下人亲自去把“忘记”回家的女王请回去的。
氐人族隐居在人类到不了的深海,外面还有族中大能设下的屏障,安全得很。
那天她再次在岸上鬼混,被一群白胡子长老们板着脸抬回去,还没进家门呢,就有鱼来说有族人在海上吃人,雾箐刚巧一腔愤懑无处抒发,当下就薅起袖子去揍人。
她就是在那里碰上了易青山。
看上去毛毛躁躁的小伙子,做事却有条不紊可靠无比,雾箐每次亲他,易正洲都能脸红到脖子根。
这个人类和她往日见过的那些实在是太不一样了,太可爱了。
雾箐喜欢岸上的生活,也喜欢调戏那些凡人小哥,但从未对谁许下过白首之约,只有易青山,只有这个人,让她有了与他共度一生的冲动。
易青山的修为在同辈中都是拔尖的,等他们成婚后,易青山入了氐人族族谱,他们从此共享五湖四海的洞天福地,易青山再活个千儿八百年不是问题。
幸福美满的日子明明触手可及,却被有心人利用。
除非她首肯,否则没有人能进入氐人族的领地,高灵会那群人一定是使了什么手段,跟着易青山进的海底。
可笑他们两个傻子,还在各自为约定奔波劳碌,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
“哈哈哈哈……你就是个傻子……傻子,我……我也是傻子……咱们真是……天生一对……”
雾箐眼底的血色彻底退去,鱼尾也变回了最初的形状,伏在地上久久不曾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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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正洲在市局大厅碰见了刚走进来的易大海,“爸,你怎么来了?”
他身后还跟着干员,显然是CAEA的意思,易大海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去干嘛了?”
“下去看了下雾箐,顺便把大伯留下来的东西还给她了。”
易大海理解地点点头,拍了拍易正洲的肩膀,半搂着他往上一层走。
“阳阳说一个叫什么司徒的临时叫大家开会,咱俩最好去听一下。”
“哦。”
父子俩并排着往上走,易正洲比易大海高了一个头不止,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老爹日渐后移的发际线,再联想到灵台幻境中易青山的模样,心底疑窦丛生。
他向来是个藏不住事的性子,父子俩刚走过楼梯转角,易正洲倏然刹住了脚步。
易大海惯性地往前走了几步才停下来,一脸茫然地看着儿子,“怎么了?”
易正洲一脸严肃,眉头甚至微微皱了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易大海。
后者被盯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怎么,他知道自己上个月瞒着老婆在南边买了一座小海岛的事儿了?
易大海心虚得冷汗直冒,但他不愧是叱咤商场多年的老油条,立刻挺直了腰杆,拔高声音道:“这么看着你老子干嘛!说、说话!”
易正洲狐疑地望着他,“爸,我真是你亲生的吗?”
易大海更加茫然了,“啊?”
易正洲上下打量着他,“从小大家都说我和大伯长得像,这真的是巧合吗?”
易大海表情空白,“啊?”
易正洲瞧着他这模样,心底那个想法逐渐坐实,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我真的不是大伯的儿子吗?如果是真的话,底下那位难不成是我……”
他还没能说出更加石破天惊的话,易大海的巴掌已经招呼了过来,易正洲一个闪避躲开,嗷了一声,嚎道:“爸!你干嘛!”
易大海脸都气红了,易正洲像个泥鳅似的,他怎么都抓不住,气得直喘气,“你还知道我是你爸!你刚刚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他眯了眯眼,右手掐诀,铜钱剑瞬间从易正洲袖里飞到了他手中,易正洲脸都白了。
“老子今天就让你知道,到底谁才是你真正的老子!”
易正洲抱头鼠窜,“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