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你!”
一老一小就这么大眼瞪小眼,良久,易正洲眼白一翻,只觉得胸中憋闷,一口气没上来,当场咳了个昏天黑地。
“哎哟哎哟乖孙慢点,慢点儿!”
那“衣衫褴褛”的糟老头子一脸心疼,忙不迭地给易正洲拍背顺气。
等易正洲终于缓过气来,这老头才扶着人靠在床头上。
“……你怎么来我家了?”
这人正是多日不见的易小经,说他“衣衫褴褛”,那都是轻的,只见他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上糊满了蜘蛛网、水草、泥巴及不可名状物若干,活像这一路经历了重重劫难,逃命来易宅似的。
“什么你啊我的!”易小经佯怒道:“说了多少遍了?叫太爷爷!”
易正洲多日心中郁结,经刚才那一咳,胸中滞闷之气去了不少,再见着这耍宝的易家先辈,又无奈又好笑,忍不住弯了嘴角。
易小经嘿嘿一笑,伸手把头上身上那些杂草扒拉下来,忽地想起了什么,又立刻拉下脸来,说:“我几十年没回来,你爹竟然在灵山上设了这么多道禁制,那路、那河!还有那山!全都变了!可怜我一个老人家,上个山吃了这么多苦头!回头我可得找你爹说道说道!真是岂有此理!”
易正洲默了默。
灵山的防御确实做得严实,但那都是为了防外边的人误闯,易家自己的人哪里会走错,更没料到还有个因为多年不回灵山而找不着路的易小经。
易正洲勉强笑笑,想到几月之前的列车之旅,如今却物是人非,情绪也低了下去。
等易小经终于把自己收拾出了个囫囵模样,回头一看,他家曾曾曾曾曾…孙子又靠在床头伤春悲秋起来,忙把手里那堆杂草往地上一扔,凑上去拉住易正洲胳膊,竟然径直把人从床上提了起来。
“……”
“您力气真大……太…爷爷,您拎我做什么?”
易小经瞪着他,“臭小子,怎么一副失恋的要死样,你家那只猫呢?”
易正洲垂着头,半晌才低低地冒出一句:“他走了,不要我了……”
易小经面不改色,“你们分了?”
“不……是我单方面被甩了……”
易小经眉头微皱,伸出两指探在他眉心处,只见金光一闪而过,易小经松了一口气,拍了拍他家乖孙的肩膀,说:“胡说八道什么呢,这不是还在吗?”
易正洲艰难地抬起头,眼中竟然泪光闪烁,“什、什么还在?”
易小经不明所以,老老实实说:“情契啊。”
“那是什么?”
“你不知道?”
易正洲摇了摇头。
易小经这个已经成了精的年纪,眨眨眼就瞬间想明白了其中关窍。他高深莫测地看了易正洲一眼,继而摇了摇头,继而神秘一笑,走到桌子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易家上下的吃穿用度都是姜秀秀亲自操办的,放在易正洲房间的更不简单,茶叶都是金瓜贡茶,易小经多年没回来,尝了一口,舒坦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易正洲却被他刚才那副做作的神态成功唬住,忧心忡忡地凑了上去,“太爷爷,您刚刚说的情契……是什么意思?这情契还在又是什么意思?”
易小经却一个字都不肯多说了,只咂巴着嘴缓缓摇头。
他越不说,易正洲就越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见他闭着眼品茶的享受模样,忽想到什么似的,哗啦一下站起身来,径直穿过衣帽间,到后面的储物间找东西去了。
易小经仔细听着那边翻找东西的动静,期间还偏头看了一眼,又赶紧缩了回来,继续淡定地喝茶。
易正洲从那个七十余平的储物间出来时,手里面多了个檀木盒子。
他把盒子往桌上一放,打开后推向易小经,说:“白岭银针,有市无价,这是我仅有的存货了。”
易小经见自家乖孙这么上道,一把揽过那檀木盒子,笑弯了眼,“不错,不错。”
易正洲问:“这下您可以为我答疑解惑了吧?”
“当然,当然。”
易小经双手捧着茶叶盒,站起来走了两步,转了个身,那盒子不知就被他收到哪里去了。
“天地有灵,除人之外,世间又有无数生出智慧的生物,如花木,如鸟兽,万物生存的环境不同,咱们普通人类生存的地方,可称为低维空间,而极少数人类或普通生物到不了的空间维度,就被称为高维空间,从高维空间可轻松来到更低的纬度,而普通凡人想去其中一探究竟,往往要经过经年累月的修行。
“高维空间的环境与普通人世区别并不大,但灵气充裕,往往会诞生出超越人类身体能力极限的灵物,通俗点说,也就是接近于神。像太庚这样的,千余年都不一定能出一只。”
易正洲坐直了身体,专心致志地听着。
“这类灵物与普通人不同,人类伴侣之间,除了极少数因为“情”走到一起步入爱情或婚姻,乃至共度一生的特例,其他人凑在一起,更多不过是价值的相互选择,这种羁绊看似牢固,实际上随时都能被斩断。
“在他们之中,不知什么时候诞生出了一种不成文的秩序,或者亦可以说是一种选择:情契,他们若是选中了共度一生的伴侣,经由对方同意,就可以双双结下情契,约定与对方相守一生,永不背叛,直至生命终结。”
末了,易小经又补充了一句:“你就理解为咱们神话传说中月老给人牵的红线,不过情契可比那玩意儿厉害多了。”
易正洲表情空白,“那我身上的……”
易小经笑眯眯地看着他,“情契并非牢不可破,用你们年轻人的话来说,有一种情况,不用谁来解,情契就会消失,那就是不爱了,二人投注在对方身上的感情消失了,情契自然就解了,还有一种情况就是他拼尽一身修为,剜除情契在你脑子里的烙印,也能解除契约的力量。但目前的情况是,你身上的情契好好的,并没有解除,并且埋得极深。”
易正洲一颗心重新热了起来。
“他心里、他心里还是有我的?”
易小经哈哈大笑,“何止是有你啊乖孙,他超爱的!”
易正洲站起身来,似哭似笑,在房子里转了好几圈,语无伦次地说:“可他、可他为什么走了,连句话都没给我留下……”
易小经叹了口气,“人家不来见你,你就不能去见他吗?”
易正洲接连深呼吸了好几口,终于镇定下来,摩挲着手里的猫猫头,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翌日清晨,灵山停机坪。
螺旋桨飞速转动,周围的树梢卷起层层风浪,易正洲与泪眼朦胧的姜秀秀告别,高声喊道:“好了,妈!您别担心!我和爹互相照应,一定会处理好益城的事!还有,我这次一定把您儿婿带回来过年!”
易大海已经上了直升机,刚系好安全带,闻言脸色一黑。
姜秀秀半捂着脸,重重地点了点头,“儿子!妈相信你!我在家等你们小两口回来过年!”
易大海的脸色更黑了。
多事之秋,易大海也没心思纠结自己儿子忽然出柜这种事,一路上又将苏秋阳电话里提的事情详细给易正洲讲了讲。
上个周,益城政治高层突然迎来了巨大的暴动,据说是当届市场李成器发动的。
那是换届的前一天,本来大家心知肚明,知道这届市长多半又是李成器连任,但不知道哪里来的消息,上边突然空降了一个领导,直接带来了任命文书,李成器被迫下台,憋了一夜,煽动群众天没亮就开始搞事情。
数不清的百姓走上街头,举着巨大的横幅游街示威,甚至到市政府门前泼粪泼油漆,搞得整个市政府臭气熏天,惨不忍睹。
在高层派出人镇压之后,李成器成功偃旗息鼓。
就在大家以为这事尘埃落定之时,第三天的深夜,街头买醉的花臂壮汉被发现横死在街边的路灯下,被什么东西啃得只剩下一只大花右臂,苏秋阳亲自带人查案,这边还没确认死者身份呢,包括他在内的每一个刑警队组员的电话很快就被打爆。
一夜之间,三百余起命案,都是被未知的生物啃噬殆尽,像是约定好的一样,都只留着一部分身体残肢,似乎是为了法医鉴别死者身份似的。
这样的惨状,益城史上从未有过。
这还不止,益城派出所有警力,不分白天黑夜地在各个路口布防,惨案却毫无偃旗息鼓之势,警察警车成群结队,把守住了所有路口,那未知的生物却不知怎么还是溜了进去,继续啃吃平民,甚至有两个警员的手臂也被咬掉了,在医院床上问询时,却说并没有看清是什么东西。
事已至此,已经不是普通警察能够解决的了,CAEA很快就亲自下场,燕都也来了好几个人,和苏秋阳等亲历了现场的人简单通过气后,当晚就让他们撤了布控。
苏秋阳虽觉得不放心,但想到之前的事情,还是乖乖照办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当夜竟然真的没有伤亡,而且听说还抓住了几只活物。
苏秋阳跟着总局去CAEA所在的大楼时,隔着窗户远远瞧了一眼,瞧见几只被关在玻璃瓶里的绿油油的雾状物,差点惊掉下巴。
打那之后,CAEA说什么他干什么,任劳任怨。
这个组织行动效率十分高,很快顺藤摸瓜查到了李成器头上,还在市长府邸与他恶战了一场,关键时刻李成器拿手底下人挡枪,自己夹着尾巴逃了出去。
苏秋阳在去总部开会的时候,听亲历现场的人说漏了嘴,死的好像是李成器手底下的两个保镖,平日里没少在镜头前露面,其中一个还是个侏儒。
小小的益城,短短一周内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易正洲听完也免不得抽了口凉气。
“爸,既然CAEA这么牛逼,还叫我们去做什么?吃干饭的吗?”
易大海赏了他一个暴栗,没好气地说:“人家原话是想见你一面,我只是陪同,你爹又不是人家肚子里的蛔虫,哪里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易正洲哦了一声,把头缩了回去。
“不过……”易大海又说:“我猜他们是想要咱们家的金刚杵。”
易正洲怔了怔,缓缓捏住了身前的腰包。
原来老爹让他把金刚杵带上是这个意思。
“臭小子,要是让你加入CAEA,从此燕都和家里面两头跑,还要经常出差处理各种妖魔鬼怪的案子,你愿意不?”
易正洲默了默,说:“就像您之前说的,易家本来就承受世间诸多好处,总不能光拿不干活吧,要是非我不可的话,我出个力气也是可以的。”
易大海嗤笑出声,伸手把易正洲那头黑发揉乱,骂了声:“真是个臭小子。”
此时耳机里传来了驾驶员冷静的声音:“家主,我们到了。”
易正洲透过窗户往外一看,直升机正在平稳降落,而窗外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益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