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青山跟着把昏过去的渔民们搬到船上时,人都还是懵的。
刚才对渔民下口的那条人鱼已经被两条男人鱼架了起来,垂着头等着首领的发落。
红发人鱼站在水里,叽里呱啦地对他们说了一通,应该是人鱼语,易青山全程呆呆地听着。
男人鱼架着人鱼入了水,红发人鱼这才游了过来,靠在了船舷边上。
易青山鬼使神差地蹲下身去,与那红发人鱼对视,明明谁都没说话,易青山却觉得心跳声越来越快。
红发人鱼的手抚上他脸的一瞬间,易青山呼吸都停住了。
“你叫什么?”
“易、易青山。”
“真是个好名字。”红发人鱼微微仰头,在他唇上印下一个一触即分的吻,眼中恍若装了漫天星海,眉眼弯弯地看着他,“我叫雾箐,我很喜欢你,我们以后每天都见面好不好?”
易青山忘了那天自己的回答,只记得雾箐的笑容比海水里倒映的夕阳还要炽烈明媚,从此烙印在他脑海中,一生未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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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你们的描述来看,应该就是同一人,她的名字叫雾箐,氐人族女王,也是大哥的……爱人。”
听雾箐说是一回事,听易大海亲口提及二人当年过往,易正洲说不惊讶那是假的。
“……大伯既然与她相爱,怎么后来?”
易青山去世时易正洲毕竟年纪还小,对大伯的样子没什么印象,而且更奇怪的是,易宅上下都找不到易青山的任何照片或是画像,除了祠堂供奉的一个牌位,这个人就只存在于大家口中,人人谈起都唏嘘不已,但若是有人好奇想要问清楚些,挑起话头的人就会三缄其口,久而久之,就更没有人愿意提起易青山这三个字了。
至于他的死因,易家上下缄口不提,但是人人都很清楚。
自戕。
易大海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说:“关于雾箐的一切,我们全都是从大哥口中得知的。他一出走就是一年,传回来的第一个消息,就是说给我找了个嫂子,说他们两个很相爱,说自己在广南那边过得很好,等明年过年,就带嫂子回来见爸妈。我把消息同他们讲了,父亲虽然看不出喜怒,但母亲私底下跟我说,他已经偷偷准备好了给未来儿媳的见面礼……”
听起来,似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但易大海的语气却低落下去了。
“……大哥是突然回到老宅的,那天我正因为一个术法考核没过在院子里罚站,母亲在向父亲求情,大哥就那么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易大海从小就以这个天赋卓绝的哥哥为榜样,跟在易青山的背后打转,只要有他在,一切事情都能迎刃而解。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那么狼狈的易青山。
大哥整个人瘦得皮包骨头,衣衫褴褛,头发散乱,鞋底也磨穿了,走的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浅浅的血脚印,简直像刚从一场巨大风暴中逃生一般。
易玄明当时就白了脸,夫妻两个赶紧把离家大半年的长子搀扶起来,喊来医师给他疗伤。
问及发生了什么事,易青山泪流满面,摇头又点头,红着眼睛反复呢喃着同一句话。
“我找不到她了……找不到她了……我找不到……”
他似乎受了极大的精神刺激,讲话的顺序颠倒错乱,众人猜测一定是雾箐出了什么事情。
安顿好易青山后,易玄明即刻派人赶往广南,寻觅无果,之后更是自己亲自去了一趟。
雾箐是人鱼族,且按易青山信中所言,虽为挑明,但雾箐的地位之高,多半就是那氐人族的女王。
易玄明身为当时易家的家主,说是西南世家第一人也不为过,他也确实找到了通往氐人族海域的通道,甚至去到了海底宫殿,但殿中遍地狼藉,显然经历过一场大战,而后战场被人清理过,早已人去楼空。
他在角落里找到一枚金色的小贝壳,认出上边附着的易青山的气息,将它带出了海底宫殿,想着给儿子留个念想。
那也是易玄明此生做过的最后悔的一件事。
人在濒临绝望的时候,未知就成了拴住他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而这种将既定事实摆到他面前的举动,无疑就成了这人的催命符。
总之,在易玄明回来后的第三天夜里,易青山走进了后山的一处深潭,在那里,用一柄灵力汇聚而成的利刃,刺破了自己的心脏,直到血液流干,血水和潭水混杂在一起分不清彼此,那枚小小的金色贝壳都死死攥在他手中。
易大海缓缓呼出一口灼热的气,快速眨了几下眼睛,上前几步拿起那枚贝壳。
“我了解的、亲眼看到的全部经过就是这样,大哥那时以为雾箐已经身死,心灰意冷才自尽殉情,如果那条人鱼就是雾箐,那什么灭她全族逼她入魔的说辞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易大海情绪激动起来,“我大哥那么爱她,传回来的信每次一大半篇幅都是在夸她如何如何好,过年还要带她回家见爸妈,怎么可能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