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刚蒙蒙亮,易正洲就从床上窜了起来,直奔北山。
他到的时候,太庚正蹲在茅草屋的屋顶上,静静地看着天边的太阳升起来。
小白猫身子轻,坐在上边跟片儿羽毛一样,易正洲踌躇半晌,觉得自己这体格爬上去的话,冯生家房子怕是立刻就寿终正寝了,只好歇下满腔的浪漫心思,招呼太庚从房顶上下来。
此时有人推门走了出来,是冯生。
他一见易正洲站在他家门口,有些惊讶,见易正洲望着他家房顶,也跟着走了几步,仰头一看,一个少年正蹲在他家漏水的屋顶上,坐姿像只猫儿似的。
“呀!那小孩儿!你爬到屋顶上做什么?危险!快下来!”
太庚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为所动。
直到易正洲使劲眨巴眨巴眼睛给他疯狂使眼色,太庚才伸了伸懒腰,几个起跳从房顶上跃了下来。
冯生看着他的动作,捂住心口差点叫出声来。
“你,你这小孩!”
他围着太庚转了一圈,见人确实没事,这才松了口气。
见易正洲的目光就没离开过太庚,冯生就知道这两人一定熟识,问他:“小易,这位是?”
易正洲嘴唇微抿,说:“这就是我之前跟您说过的,我弟弟。”
“哦哦。”冯生仔细对比了一下,纳了闷,这两人长得也不像啊?
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早上总是吃点昨夜剩下的吃食凑合,今天两兄弟都上他这儿来了,冯生实在高兴,也没顾上询问缘由,当下热情地邀请二人进屋,说是前几天去村里换了米和面,给他们做碗面吃。
冯生写得一手好字,又有学问,还懂风水,便私下帮部分村民写些对联庚帖之类的东西换钱。
虽说他不受村民们待见,但他收的价格低,又没有存在感,总会有人舍不得花更高的价钱去找别人。
冯生凭借着这份微薄的收入,倒勉强能生存下去。
易正洲哪能让他一人忙活,自己挽起袖子洗净了手,主动揽过了和面的活儿。
一老一小在灶台上忙活时,太庚就坐在那个吱哑作响的椅子上,反过来坐,下巴枕着手臂,大半个身子都趴在椅背上,静静地瞧着他们。
日光透过破败木门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出金色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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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德全坐在屋子的角落里,抽完了一袋旱烟。
十几个村民围坐在一起,正在热火朝天地说着事情。
一个吊梢眼男人眼露精光,尖着嗓子说:“要我说,进的同一座山,怎么那整整八个人不见了,独独他俩平平安安地出来了?这其中肯定不对劲!”
“有啥不对劲的,后来咱们不是也进去找了吗?就是没人啊!”
“你别是嫉妒人家易老师吧?我可听我家闺女说了,人易老师是个大好人,中午还在学校里给孩子们做饭嘞!可不能冤枉好人!”
吊梢眼红了脸,说话开始结巴,“谁、谁冤枉好人了!就算那姓易的不是坏胚,他那个小白脸兄弟,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众人沉思良久,忽有人说:“是很奇怪,我不是没见过皮肤白的城里人,可咱们高原上气候烈,易老师没来几天都晒黑了,他那兄弟却还是白惨惨的模样!”
“皮肤白算什么怪事……”
角落里一个独眼汉子忽站了起来,说:“皮肤白不算怪事,从房顶上直接跳下来总不能是正常人了吧?”
“什么?”
独眼汉子神情严肃,说:“那天我上山砍柴回来,坐在树底下乘凉,瞧着姓易的那兄弟站在房顶上,我担心他会掉下来,正想出声提醒,结果你们猜怎么着!他直接从房顶上一跳,跳到了山坡上!那中间起码隔了二十多米吧,那三层小楼都有个十多米呢!这是人能够做到的吗?”
现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夹杂着阵阵惊呼声。
忽有人问了一句:“你真没看错?”
“我眼神好使着呢!确定没看错!”
十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推测一阵,忽有人探头问王德全:“德全哥,那小白脸就住在你家院子里,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王德全在石阶上敲掉了最后的烟灰,起身走了过来。
他在主座上坐下,瞧着北山的方向,须臾才说:“小易是个好孩子,不过,他这个兄弟嘛……他不喜欢出门,常常待着屋子里就是一整天,只有我和婆娘喊他吃饭的时候,才会出来,饭桌上更不会同我们讲话,我只当他是性格内向,可近来……”
不知想到什么,王德全脸色微沉,“最近一段时间,他总是天还没亮就起来了,我还是有一次早起放水撞上的,见他跟片云似的出了院子,不知道去了哪里,去外边一待就是一整天,晚上才回来。”
一村民大胆猜测:“会不会就是去石山了?”
之前他们在村子里四处找人时,就听一个小孩说早上看见太庚进了山,昨夜他们也确实一起出的山。
不少村民齐齐打了个寒颤,有人结结巴巴地说:“最近发生的怪事太多了,我看,还是尽早把这两个外来人赶出我们村!”
王德全瞧了他一眼,没有反驳。
他知道兄弟二人都不在家,这才把大家都找了回来商量事情,但其实并不想把人赶走。
独眼汉子不知想起了什么,上前把王德全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问:“德全哥,你跟我透个底,你们家英子真丢了?”
王德全一愣,旋即莫名其妙,有些生气地说:“那可是老子唯一的闺女,什么真丢假丢的?!我和婆娘愁得一晚上没睡着!”
独眼汉子缩了缩头,眼底精光闪过,讪讪一笑,闭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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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群电工虽然是高灵会成员伪装的,但他们也确实修好了电网,信号自然也恢复了。
易正洲本意是想等太庚养好身体之后,才往家里传消息,否则苏秋阳早就带着人杀过来了。
没成想竟碰上了这么多事。
简单地吃完了一顿饭,易正洲告别了冯生,太庚怀里揣了一大把糖果,刚走出几步,迎面上来了一大群村民。
这些人个个神情凶悍,手里拿着棍棒,显然来者不善。
易正洲伸手拦住他们,问:“各位叔伯这是要做什么?”
为首的正是独眼汉子,名叫王索,见了易正洲就气不打一出来,“不关你的事儿,闪开!”
他伸手想把人推开,竟然没推动,易正洲横起的手臂晃都没晃动一下。
易正洲眉头紧皱,“你们就这么闯进别人家里,是不是太……”
王索眼珠子一转,忽然大声嚷嚷起来,“他拦着不让我们过去!这兄弟俩和那冯瘸子是一伙儿的!”
易正洲一怔,刚要开口解释,后面的村民们一股脑涌了过来,推搡他、挤开他,不过似乎有所顾忌,棍棒拳脚什么的并未往他身上招呼。
太庚站在人群外静静看着,没有动作。
易正洲再强,也敌不过这么多人,终于被乌泱泱的人群挤到了外边,还趔趄了一下,很快被人扶住。
他一抬头,竟然是王德全。
易正洲眼见那群人冲着茅草屋涌了过去,立刻喊道:“全叔!他们这是要干什么!不是还没查出证据吗?冯生一个老人能……”
王德全神色愠怒,把手里那张纸抖开给他看,“这是从英子的枕头底下找出来的,你还敢说跟他没关系?!”
那是一页汉乐府民歌,内容尽是些男女缠绵思慕之意的东西。
易正洲见过冯生的笔迹,与这上边的字迹相差无二,他脑子短暂地宕机了一下,脱口道:“总不能凭这个就断定英子失踪就是冯生干的吧!”
王德全脸色彻底冷了下来,望着这个年轻人的目光再也没有往日那种欣赏,他沉着脸说:“你在村里待了这么久,关于冯生的事情怕是没少听说吧?那就是个恶心的人渣!当年连自己的学生都下得去手!他还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这厢二人争论不休,那厢村民们已经把冯生从屋子里拖了出来。
冯生神情绝望恐惧,拼命地往易正洲的方向伸出手,似乎想求救,独眼汉子扯下头巾,团成一坨把他嘴巴堵了个严实。
“住手!住手!你们这是滥用私刑!是犯法的!”易正洲立刻跑上前救人,却被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紧紧抱住了腿脚。
村民们用准备好的麻绳把冯生捆了起来,就像搬一头待宰的猪猡一般,把人扛着从易正洲面前大摇大摆走了过去。
“放手!放开我!你们怎么敢,怎么敢这样做!”
他几乎要挣脱开来,王德全这时候却伸手按在了他肩膀上,“小易,这是我们村子内部的事情,与你无关,我当初收留你,可没想到你会包庇一个害我闺女的人渣。”
王德全语气平静,把道德绑架玩得一套一套的,易正洲果然收了动作,喃喃道:“我、我不是……我……”
“过几天路修好了,你们就出去吧,不要再回来了。”
见他不再挣扎,几个大汉也松开了手,跟在王德全身后下了山。
太阳很快落了下去,连最后一点余晖都消失了。
易正洲忽然蹲了下去,抬起的手掌微微颤抖,缓缓抱住了头。
他整个人都被惊惧的情绪紧紧包裹住,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不帮我?为什么不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