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正洲在逃命。
更准确地说,是浑身浴血半死不活的易正洲正在从一只三四层楼那么高的巨型变异章鱼手底下逃命。
他那支箭非但没能取它性命,反而激怒了它,符纸小人瞬间被劈成了飞灰,章鱼怪随即便朝着易正洲冲了过来。
一人一章鱼不得已开启了一场绿皮车厢顶追逐战。
易正洲本来已经艰难地打到了第二节车厢,两扇铁门背后就是他家的亲亲小白猫,这下可好,章鱼怪这么一撵,他生生被赶到了第十五节车厢,并且还在以相当可观的速度往后挪。
这样被追下去,他命休矣。
易正洲肋下的伤口已经痛到麻木了,他伸手摸了一把,触觉温热,看来是又裂开了。
身后那紧追不舍的章鱼怪倏然一声怒吼,易正洲心中叫苦不迭,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奋力向前跑去。
跑着跑着,他眼角余光忽捕捉到了一片衣角,一片,正在发光的衣角。
易正洲一扭头,再一抬头,瞬间瞪大了眼睛,连逃命的动作都稍稍阻滞。
只因在半空中飘着一个人,花白头发,一身破烂长袍,浑身上下都泛着神圣的白光。
正是刚才抱住易正洲双腿不撒手的碰瓷老头。
“卧槽,你?!”
易正洲伸手抹了把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
碰瓷老头负手浮在空中,随着易正洲跑的方轻飘飘地匀速飞行,他还是那副笑眯眯的嘴脸,一身破烂在白光的加持下显得那么地出尘脱俗遗世独立。
他眼睛都笑弯了,问易正洲:“乖孙,这回还要不要我送的东西?”
易正洲被巨型章鱼追得苦不堪言,眼看绿皮车厢就要到头,简直都要哭出声了,“要要要要要要,不管是什么,大爷你赶紧的!”
老头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说:“是爷爷,不是大爷。”
说罢他抬起手掌,反手往易正洲的方向扇了扇。
动作轻得仿佛拂掉一片尘埃一般。
与此同时易正洲的动作一滞。
那穷追不舍的章鱼怪见易正洲停了下来,喘着粗气挥动着狂飞乱舞的触须就冲了过来,其中最近的一条冲着易正洲后脑勺而去,后者的脑袋眼看就要被开瓢。
那条触须却被人牢牢地攥在了手中。
章鱼怪用它那仅剩一只能视物的眼睛,望着这个脆弱渺小的人类转过身来,一拖一拽动作毫不拖泥带水,紧接着伸手从不离身的箭袋里抽出一支箭,一下子扎进了它的触须,紧接着往下奋力一划——
“吼——”
章鱼怪吃痛的吼叫声震天响,巨大的身躯急急后退,惊恐地盯着底下那人。
这人刚刚就凭着一支箭,将它整条腿都割了下来!
易正洲手里的章鱼须还在痉挛着乱动,他一脸嫌弃地将其丢下车厢,又把长弓从头上穿过斜着挂在胸前,还十分宝贝地摸了摸弓身。
他肋下伤口竟然瞬间痊愈了,易正洲撕下包裹着肋下伤口的布条,一圈圈地缠住了右手掌,随即握住了那只才割掉一只章鱼须的箭矢。
“肉质这么老,就你这样的,连最便宜的海鲜市场都进不去!”
章鱼怪已经开了灵智,还是人鱼王身边主力干将之一的亲大侄子,自然听出了易正洲话中的嘲讽之意,当即怒气上涌,停止后退,挥动着剩下七条触须又冲了上来。
易正洲唇边擒了一抹笑意,握紧手里那支箭,几个闪避躲开那毫无章法的攻势,空中一个翻滚,箭尖再次刺入了章鱼怪的身体。
活了二十七年,拖着这具孱弱的身体在世上行走了二十七年,直到此刻,易正洲才终于有了某种称之为畅快的心情。
随着死老头……大爷那看似轻飘飘的一掌,有股无形的力量涌进……不,应该说是从他身体内部某处地方涌出了一股力量,急速蔓延至全身经脉,体内先天枯竭的灵气竟然开始苏醒过来。
关于修道的那些个奇经八脉的知识,易正洲自然也是学过的,只是他天生不足,原本是修行无望的。
此刻的易正洲只感觉到丹田内灵气蓬勃,每一寸肌肉都充斥着力量,一腔热血立刻上了头,动作毫不拖泥带水,一连削掉了章鱼怪的三条腿。
章鱼怪身上最后一点嚣张的气焰也消弭无踪了,拖着四条残余的好腿往相反的方向遁走。
易正洲哪能如它的愿,疾步跳过车厢之间连接的空隙,紧紧跟了上去。
章鱼怪见后面那个人类似打了鸡血一般穷追不舍,方寸大乱,好几次都险些栽落下去。
月黑风高夜,钓鱼佬抓鱼时。
奈何这荒郊野外的没有人,也就无人能记录下易正洲的英勇风姿。
一开始是章鱼怪将他从第二节车厢逼到了最后一节车厢,这会儿倒是反了过来。
章鱼怪不要命地往车头跑,似乎跑到了那里就能被搭救一般。
诚然,那条红发美人鱼设下这么大一个局,就算她受了伤无法亲临,派来张罗整件事的人肯定也不简单,不然太庚不会到现在都没有回应。
还有,不知道是不是易正洲的错觉,似乎从刚才开始,他和小白猫之间久多了一股似有似无的联系,从心口处蔓延而上,有些痒痒的。
易正洲眼看着章鱼怪跑远,手搭上了胸前的弓,正打算要不要直接远攻解决它,却见那章鱼怪在迈过第二节车厢之时生生顿住了脚步。
就像是前方有一堵无形的墙拦住去路似的,章鱼怪踟蹰半晌,缓缓转过了身体。
易正洲严阵以待,果不其然,那章鱼怪一声爆吼,竟然凌空飞起,冲着易正洲砸了过来,似乎是知道攻击无用,想借由这具沉重的躯体将易正洲砸死。
不知道是不是易正洲看错了,这章鱼怪仅剩的那只完好的眼睛里,竟然泛起了眼泪花。
易正洲单手掐诀,在手中那支箭箭身上抹过,几个起跳避开这具壮硕的躯体,旋即趁着章鱼怪反应迟钝之际,再次高高跃起,手中箭箭尖泛着金色的光芒,用上全部力气从天而降,那支箭径直扎进了章鱼怪的头颅!
章鱼怪整具躯体痉挛了几下,硕大的脑袋往旁边一偏,没了气息。
易正洲轻松落地,略微平复了一下气息,上前用脚踢了踢,确认它死了之后,这才爬上章鱼怪的脑袋,将方才那支箭拔出来。
他也不嫌脏,用袖子擦干净了才塞进背上的箭袋中。
“哟,不错啊乖孙。”
老头轻飘飘冒出来的一句话,吓了易正洲一大跳。
“您老人家能别这么突然出现突然消失好吗?这要是换个普通人早吓死了。”
老头照旧负手飘在半空中,浑身上下白光普照,笑眯眯地说:“我家乖孙这么能干,怎么会是普通人呢。”
易正洲摇了摇头,定定地瞧着眼前。
最后一节车厢了。
他握了握拳,感受着经脉中蓬勃涌动的灵气,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
“嗯,那个,大爷,您给我搞的这力量,不会是一次性的吧?”
老头板着脸,“说了多少遍,叫爷爷。”
“不好意思,前辈,我有亲爷爷的,虽说他老人家已经去世多年,这称呼实在是不敢乱叫……”
老头却突然把手一揣,哼了一声说:“玄明那小子就算还站在我面前,也得叫我一声爷爷!”
易正洲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生气,但随着身体素质的加强,他脑子似乎也愈发好使了。
这老头看似没有一句真话,实则句句都是真话。
他脑子转了一圈,瞪着眼珠子,试探性地问:“您……难不成姓易?”
“嗯哼。”
易正洲又问:“您难道是易家先辈?”
老头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但易正洲知道自己猜对了,此时不抱大腿更待何时?立刻跪下去磕了个梆梆响的头,“多谢老祖宗!”
易小经神色一僵,斥责道:“不要把我叫得那么老!听起来像是个老怪物!”
易正洲缩了缩脖子,“那,我称您太爷爷可好?”
易家是个大家族,脉系旁支甚多,真要论起来,能被他叫一声太爷爷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左右只是个称呼,只要不和打小疼爱他的易玄明相同就好。
易小经又是嗯哼一声,勉强答应。
“太爷爷,我有个重要的人在车头跟人打起来了,还不知道对方深浅,我得赶紧去帮他了。”
易小经的神色骤然变得有些古怪。
易正洲不明所以,“太爷爷?”
易小经轻咳了两声,“那个,乖孙呐……”
“啊?您说。”
“我已经重塑了你的灵脉,从此你只要专心修行,将来的修为绝不在玄明之下,只是我方才没发现你竟然结了那个”
易小经中间可疑地停顿了两秒,“……契约,重塑灵脉终究是走了捷径……就,可能,也许,会有个小小的副作用……”
“契约?”
易正洲想了想,难不成是之前阿庚要了他一滴血的那个契约?
“什么样的副作用?”
“咳咳。”易小经掉开目光,“我虽然活得久,但观念还是很开明的……总之对你的身体无害,或许还是一大助力,不必放在心上。”
易正洲狐疑地收回了目光。
易小经眯起眼睛,瞧了眼车头,那里安静得很,似乎已经尘埃落定。
“乖孙呐,那边已经打完了,快过去吧。”顿了顿,易小经又从他那四处漏风的袖子里掏出个小瓶子递给易正洲,“这个你们兴许用得上。”
易正洲接过那个装着红色粉末的小瓶,晃了晃看了看,再抬头准备问些什么时,易小经已经原地消失了。
真是个怪老头。
易正洲小心翼翼地踩上了第一节车厢顶,出乎他意料的,竟然没有半路杀出个大白鲨之类的,这节车厢安安静静,安全得出奇。
易正洲看不到的是,在他脚下的车厢里,一支巨型蝠鲼仰面瘫在了地上,浑身上下被电得乌漆麻黑,还不时地颤动一下,瞧上去好不狼狈。
这自然是爱孙的太太太太太……爷爷易小经干的。
他隐在易正洲看不见的云层后,远远望着自家乖孙从窗户进了车头,松了一口气。
既然是重塑周身灵脉,自然是每个部位都照拂到了。
人有七情六欲,那事儿……那种事儿在易正洲这个血气方刚的年纪来说,是很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