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家来了消息,说是易大海间歇性清醒了一下,很快又睡了过去,易夫人找了家中长老来看,只说是受妖魔攻击留下的后遗症,没有生命危险,真正清醒过来约莫就在这个月了。
易正洲心里悬着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下,吭哧吭哧跑下楼,把他们家大厨推出厨房,自己薅起袖子给小白猫做了个全鱼宴。
饭菜上桌时太庚还在院子里打坐,易正洲解下围裙,又高高兴兴地出去喊他。
侏儒症女人事件过后,太庚平日里除了吃饭睡觉,都是在院子里的红枫林中打坐调息,倒不是说他是个恋家怀旧的猫,只是易宅底下那个阵的阵眼刚巧就设在红枫林下面,自从他和易正洲订立契约之后,发现处在这阵眼之中灵气充裕,修行事半功倍,索性整天都待在林子里了。
“阿庚,吃饭啦!”
上桌时,易正洲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口水兜一样的小布片,趁着太庚对着摆满了一整张长餐桌的鱼发呆的时候,飞速给他系在了脖子上。
太庚低头一看,粉色的。
他当即就要炸毛,把这个恶心的东西撕成碎片,但一抬头见易正洲端着碗拿着筷,将一片鱼肉递到他嘴边时,太庚望着这厮满怀期冀的星星眼,伸出的爪子怎么都挠不下去。
鱼肉入口鲜嫩爽滑,是太庚最喜欢的味道。
“啊~再尝一下这个,我从闽南菜里学到的新做法。”
这个人最近的时间都在带着他四处游玩,看似没心没肺,实则没人看到的时候,都是眉头紧锁的丧气样,不问都知道是因为他爹。
今日这么开心啊,想来他爹应该无事了吧?
太庚忘记了生气,瞧着易正洲的傻样,一口口来者不拒,很快就……吃撑了。
易正洲是只管做不管洗碗的,吃完一抹嘴漱了个口,就去院子里围观太庚跑酷消食了。
管家钟叔默默地安排人打扫战场。
在旁看了一会儿猫,易正洲也跟着散起步来。
但他只是围着院子走路转圈圈,太庚跑得飞快,往往是易正洲走个几步路就能同他打个照面。
钟延庆倚着大门欣慰地瞧着他们,多愁善感地摸出手帕擦了擦眼角那并不存在的泪。
太庚跑累了,见易正洲还慢吞吞地跟在后面散步,摸了摸肚子,转头跳上了紫藤秋千,趴下来假寐休息。
很快有只温暖的手摸了摸他的头,又轻柔地给他顺了顺背毛。
“累了?想喝东西吗?”
太庚不搭理他,连尾巴尖都没动,易正洲就知道他此刻什么都不想喝了。
易正洲一下下地给他顺着毛,忽然像发现了什么似的惊叫:“阿庚,你,你是不是长大些了?”
“?”
太庚掀开眼皮看了眼自己的爪子,实在看不出什么区别。
不过易正洲整天盘他,他的尺寸大小易正洲自然最清楚,想来是修为恢复,身体也不自觉跟着膨胀了吧。
但这跟灵猫大人从前那顶天立地的威严模样还是相去甚远,不提也罢。
紫藤秋千缓慢地晃动着,发出轻不可闻的嘎吱声响。
天边夕阳散发出的余晖洒在红枫林上,艳丽非常。
易正洲盘着猫,瞧着远处金红斑斓的枫林,忽问:“阿庚,你会一直待在我身边吗?”
太庚眼睛露了个缝儿,并不回答。
易正洲的声音近乎呢喃:“你如果离开了,那我怎么办呢?”
太庚心道房子里头那么多人,你爹你妈还健在,而且还能活很多年的样子,不都是人吗?你还怕没人陪?
易正洲瞧他脑袋一点一点的,自觉伸出手垫在了他脖子下方,太庚从善如流地把脑袋放了上去。
耳边的声音温柔到了极致,“睡吧,晚饭好了我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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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正洲这人,间歇性靠谱,精神病是常态。
虽然养了猫后犯病的时候少了,什么下雨天淋雨去钓鱼啦,半夜找苏支队长谈心啦,人将至中年还要中二一把当一回鬼火少年骑着机车在大马路上飞驰啦……自从太庚进了他家门,苏秋阳还躺在医院病床上,据说几天后就出院了,他斥巨资改造过的鬼火机车也还在仓库里吃灰尘。
易正洲易大少,看似已经从良了。
直到又一个风和日丽万里无云的好天气里,太庚还在酣眠,易正洲噙着神秘的微笑下了地库,走进了自己的秘密基地。
被戴上缩小版定制头盔揣进易正洲胸前时,太庚还是睡眼朦胧的。
直到易正洲骑着那辆鬼火在沿海公路上收割了百分之两百的回头率,并且被拍下来顶上热搜时,太庚整只猫被那浓烈的海风一吹,彻底清醒了。
易正洲给他解下头盔,心虚地不敢看他充满了怒火的眼睛,去店里租小艇去了。
太庚瞪着他走进店里,见易正洲似乎后背长了眼睛似的趔趄了一下,才收回了目光。
他坐在机车油箱盖上,伸爪捂住双耳,一张脸紧巴巴地皱了起来。
好好好,这就是人类常说的人来疯吧。
易正洲这次就租了个小艇带着太庚去浅水区划船,带的渔具也是最基础的。
租船的时候店老板特意提醒过哪几个地方鱼多,奇怪的是他走遍了这些地方,打窝下杆毫无收获。
太庚趴在船舷上,探出个脑袋观察水底摇曳的海草,十分专注。
“唉,今儿运气不大好,钓不到新鲜的鱼喽。”
易正洲收起杆子,准备一会儿去旁边出海回来的渔船上买上一筐。
一条瞧上去有些年头的木船经过他们,船上忽传来一声清亮的小孩喊声:“大哥哥!”
易正洲一转头,就见一个十多岁的小男孩站在船头的甲板上,在冲他招手,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
太庚也认出了那个小男孩,眼皮微敛,站起身来。
“是你啊小朋友,”易正洲打量了一下四周,渔夫们似乎正在另一侧甲板上整理渔网,无暇顾及这边,就问:“你们刚回来?这几天过得还好吗?”
小男孩笑容淡了淡,但立刻就点了点头,笑着说:“我过得挺好的,刚刚和叔伯他们出海,碰上了海上暴雨,叔伯们怕出事,就先回来了。”
太庚抬头往远处瞧了一眼,果见天际乌云密布,这小孩儿没说假话。
小男孩瞧了一眼太庚,就将视线转回了易正洲身上,见小艇上有个鱼箱,就问:“大哥哥你钓鱼啊?”
易正洲瞧了眼那空鱼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嗯,今天运气不好,鱼都不上钩了。”
小男孩有些雀跃,“我知道哪里鱼多,大哥哥,我给你指个方向,你去那里钓!那里鱼多!”
易正洲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沿着小男孩手指的方向,来到了一处靠近海边石崖的地方,水中海草遍布,看不清底下什么模样。
他熟练地打窝下杆,没过几分钟,浮漂一沉,竟然就有鱼咬钩了!
易正洲兴奋地收杆,是一条乌头,起码有三斤重!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了,易正洲抄起网把鱼放进鱼箱,很快放上饵料,再次下钩。
日头渐渐西斜,做一顿饭的功夫,易正洲的鱼箱被填了大半。
他心情好,坐在板凳上,翘着二郎腿,竟然哼起了小曲儿。
“我独自走在回家的小路上……”
太庚没接受过人类小孩的学前教育,不然若是听出了这歌词来处,还得翻上几个白眼。
易正洲满载而归,挺胸抬头地去还了小艇,还特意打开盖子向老板炫耀。
太庚坐在店外的栏杆上,静静地看着他耍宝。
忽然他耳朵一动,微微转头瞧见不远处人群聚集,似乎正在争吵。
易正洲把鱼箱固定在他那辆鬼火后座,也发现了那处的异常。
一人一猫看了一会儿,人群中忽传出个小男孩的哭声,易正洲脸色突变,赶紧飞奔过去。
他扒开那里三层外三层的看热闹的人群,果然见到上午那个小男孩坐在地上,泪流满面。
易正洲第一时间看了他周身皮肤有没有伤痕,见他脸上出了常年在海上劳作被晒出的红痕之外,俱无异常,这才放下心来,蹲下去问他:“小孩,你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
小男孩一看是他,仿佛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抱住他胳膊,涕泗横流地哭:“哥哥,大哥哥,你帮我劝劝我妈妈好不好?让她回来好不好?不要抛下我好不好?”
易正洲语塞,又见四周围观的渔民面露怜悯,夹杂着“这娃儿太可怜啦”“他妈怎么能这样”“他家还有别人吗”之类的话,也将事情猜了个大概。
但这是别人的家事,他如何能管。
太庚在人群外瞧着这一切,目光冷静又疏离。
易正洲正犹豫着要不要把他送去本地最好的福利院,有个皮肤黝黑的渔民推开人群走了过来。
“大娃你咋在这儿嘞,我就补个网的功夫,你就瞎跑!”
易正洲恍然他是那天的渔民之一,似乎还是这孩子的叔叔?
渔夫也认出了易正洲,立刻扬起了笑容,“恩人,是你啊!走,去我们家里吃个饭吧!上次救了我们,还没来得及感谢您呢!”
易正洲连连推拒,又看着那躲到渔民背后的男孩,问:“冒昧问一句,这孩子的母亲是……”
渔民叹了口气,粗糙的手掌在男孩头顶揉了揉,“唉,这孩子命苦,家里唯一的顶梁柱没了,他妈……我也不怪她,换了谁碰上了都不容易!”
易正洲默了默,说:“要是经济上有困难,我可以……”
那渔民摇了摇头,说:“不用不用,我家里还有两个劳动力,多张嘴吃饭而已,这娃,我养得起!”
他牵住男孩的手,说:“我们渔民靠海吃海,但都凭本事,讲良心!年轻人,我知道你心肠好,我谢谢你,但其他的就不用了!”
易正洲见他坚持,只好同男孩说了会话,保证自己以后会经常来看他,带着小白猫踏上了回家的路。
鬼火照旧吸引了无数目光,太庚这次主动戴上了小头盔,原因无他,不想丢脸。
路上易正洲忽然问他:“阿庚,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父母?他们在你老家吗?”
太庚愣了愣,随即沉默。
“阿庚?”
“闭嘴,开你的车。”
易正洲缩了缩头,老老实实开车。
太庚压下心里那点子愁绪,恶狠狠地说:“下次再敢开这辆鬼火带我出来,我就把你的宝贝疙瘩劈成两半!”
“别啊——”
易正洲的哀嚎声随着海风传得很远,不知要飘到何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