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高悬,两人在熙熙攘攘的布料与人群间穿梭,喧闹声如潮水般涌来。各种布料琳琅满目,五颜六色的绸缎、厚实的棉布、精致的蕾/丝,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迷人的光彩。商铺一个挨着一个,摊主们热情地招揽着,空气中弥漫着布料的特有香气。
朱家的铺子是其中看起来最冷清的一个,没有向外挂着的长条布料,落地玻璃橱窗隔绝了外界,只能看见橱窗里挂在模特身上的成衣,或窥见里边静静躺在货架上的布卷。
叮铃——
门上悬着的风铃响了,正在前台趴着看漫画的朱悦清听见脚步声,下意识抬头微笑。
“欢迎光——诶,怎么是你。”
周子钰左右环顾,今天竟然一个店员也没有,独留朱悦清一人,好极了。
“你家员工呢,罢工了?”
“去你的。”朱悦清嘴角抽搐,“都出去送货了,就我一个看店,你后边这位是?”
温芸紧随周子钰身后,一开始朱悦清还没看着她,听见被提起,主动上前打了个招呼。
“你好,我叫温芸,是子钰社团的社长。”
“社长?哦,这家伙提起过你,她说……”
没等朱悦清说完,周子钰早已满头黑线,急忙打住了这场对话说:“先说正事,你看看这设计稿做出来得多少钱。”
昨晚道具组把设计稿发在了群内,朱悦清接过平板,仔细端详起来,手指轻轻敲打着设计稿,在心里计算着成本和难度。
“设计稿看起来比较复杂,特别是女主角这套,均下来一千左右一套吧。”朱悦情递回平板,看两人反应。
周子钰一听,瞪大了眼睛,这价格也没比别家便宜,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先说了出口:“哇,奸商。”
朱悦清被她逗笑,旁边的队友倒是皱眉拉了拉她的袖子,要她别乱说。
周子钰假咳了两声,灵光一闪说道:“悦清啊,咱两认识那么多年友情,就一文不值么?”眼睛眨巴眨巴,像是说不就哭给你看。
“呃,打九折,九百。”朱悦清喝了口水,谈定回应。
“四百卖不卖,下次还来。”
“噗——”对方擦了擦嘴,“谁教你那么砍价的,屠龙刀啊。”
周子钰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偷偷看了温芸一眼.对方先是愣住,然后笑起来,悄悄给她比了个大拇指。这下底气更足了,继续说道:“预算有限嘛,六百,六百一套,你看行不行,我们还在学校里给你宣传。”
“不行。”朱悦清摇头,说:“八百一套,最低了,再低师傅都不干了。”
虽然还想争取一下,但温芸拉了拉她衣角,示意可以了,周子钰这才点点头,说:“好吧,八百就八百,不过我们没那么多预算,先记我妈账上。”
朱悦清哑然失笑,说:“你也不怕李阿姨抽你,不过,你们演《玩/偶之家》,我倒想起来之前剧团定过一套,但后来不要了,就在仓库里压着,你们要的话,可以低价给你们。”
周子钰与温芸一对视,有些犹豫,这几套衣服是特地为比赛设计的,如果换了设计,又怕影响效果。
最后还是温芸拿了主意:“能先给我们看看样子吗?”
朱悦清很高兴,掏出把钥匙就带两人往仓库钻,仓库内线头挂满支架,到处是染料和布匹的腥气,一走动,地上的线头就飞起来,沾到衣服下摆。
扒出几套戏服,扔到二人怀里,戏服款式精美,做工精细,设计显然是比她们这种学生团体要成熟得多,虽然还需要修改一些地方,总体来说十分不错。
拍了几张照发在社团群内,几位主演没什么意见,道具组因为闯了祸,也不敢有意见,换戏服全票同意。
“温芸,你看这戏服,多合适。”周子钰拿着蕾/丝裙装往同桌身上比划,大小尺寸颜色,和量身定做的一样。
温芸检查了一下戏服,点头说:“确实不错,那就麻烦悦清帮忙改一下了。”
“没问题,你们多久要,我给你们送货上门。”
“期末之后,我们七月十六号走,十五号下午可以送到一中么?”
朱悦清打了个OK的手势,耳上夹的铅笔一抖一抖,还哼着歌送两人到门口。
周子钰眼珠一转,笑嘻嘻说:“悦清,你把这压仓货清了,你爸妈得挺高兴的,让你赚不少吧,不给姐们点回扣?”她搓了搓手指,挤眉弄眼,胳膊往对方身上搭。
“你还想吃回扣,当我这竞标呢?不过可以送你们点配饰,自己选吧。”朱悦清向配饰柜抬了抬下巴。
左顾右盼,周子钰突然眼前一亮,看到了顶白色草帽,帽檐上系着淡蓝色的丝带,拿起帽子,走到温芸身边,笑着说:“试试这顶帽子,刚进店的时候我就觉得很搭你的衣服。”说着,轻轻把帽子戴在对方头上,调整了一下角度。
温芸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帽子,说:“这样没法开车了,还是放回去吧。”
“别啊,没法开车就推回去呗,反正太阳也下去了,你戴这帽子好看。”周子钰话语真诚,眼里闪着光芒。
温芸脸微微泛红说:“那好吧,谢谢你,子钰。”
太阳快下山了,气温降得也快,黄昏时分微风吹得人舒爽,周子钰忽然不想那么快分别,她接过电动车慢慢推行,只希望这条街再长一些。那条蓝系带被风吹拂得在两人之间来回拨弄,柔软的丝制触感,不痛,只是轻轻地痒。
有几个破衣烂衫的小孩追着她们卖点什么,似乎是干果,周子钰掏出剩下的零钱给买了,温芸转头笑着问她:“你很喜欢酸角么?”
“酸角是什么?”周子钰没见过这东西,棕了吧唧的硬外壳,像豌豆一样鼓鼓囊囊,她以为是装饰品。
温芸挽过她的手,说:“桐江特产水果,你不知道么?学名叫罗望子。”
“没吃过,我只吃过叫罗望子虾的菜,酸角好吃么?”
“你吃过就知道了,走,我们去那边。”温芸笑了笑,拉着周子钰往河岸的公园里走。
周子钰看见桐江的水面,下意识不想要对方靠近,心中一阵刺痛,紧紧抓住温芸的手,往另一边拉。
她友支吾吾应对对方询问的目光,说:“嗯…河边人太多了,我们到那边去,那边清静一点。”
顺着周子钰指的方向看去,是一个布满石刻墙壁的口袋公园,上边刻着二十四孝的故事,石刻前的大台阶上坐着许多下棋闲谈的中老年人,怎么看也不清静的样子。
没有戳穿对方拙劣的谎言,找了片空地坐下,两人开始剥酸角,周子钰不会剥,弄得满手是渣,温芸就接过帮她剥好。
老人们坐在她们身边,正对着那二十四孝的墙壁.其中一个说:“老都老了,还要埋孙子供她活做什么?不如自己进自死窑。”
自死窑?一个新鲜词,周子钰问温芸什么意思,对方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以前的一种习俗,老人年纪大了,觉得自己成了负担,就主动走进自死窑,等待死亡。”
酸角剥好了递到她手上,吃了一口,酸得倒牙疼。桐江在不远处缓缓流淌着,周子钰忽然想到奶奶死后,自己无数次泛舟江上,用竹竿撑船,河水只浅没过竹竿两节,触到江底卵石的时候,她就想:这么浅的江,怎么淹得死人呢?
不记得有没有流泪,但温芸递了纸巾过来,她带着哄孩子的温柔说:“这水果有甜的种类,下次带给你吃,好不好。”
接过纸巾,把黑核吐在白纸上,周子钰咧嘴笑,说:“好。”
电动车钥匙还给车主,周子钰坚持送温芸到车站,她说:“我等你上车再走。”
对方静静站在台上,问:“下次你还划船么?叫上我一起吧,我帮你杀鱼。”微风吹起她的发丝,让周子钰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不舍。
车子缓缓启动,离开了视线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