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槐:“找到他便知道了。”
苏棂玉辗转反侧了许久都未睡着,挨到子时实在忍不住了,穿好衣裙后偷偷从窗户上一跃而下。
虽夜色已深,可今夜月色正浓,清辉满地,并不至于看不清路。
苏棂玉着一袭白裙,墨发垂落腰间,提着一盏灯笼走在街上。
不断有鬼魂与她擦肩而过,或直奔一个方向而去,或流连街上左右观摩,明明没有风,却有一片呜呜咽咽的声音。
也难怪,毕竟中元节已至,鬼门大开,被困于幽冥的鬼魂难得能返回阳间。
不一会儿,街上的鬼魂越来越多,甚至街道两旁已有鬼摆起了小摊,苏棂玉看得一阵惊奇,这才是真正的鬼市吧?
鬼都是没有影子的,故而街上只有她一个人的影子,显得格外突兀,众鬼消停下来都开始打量她,头一次被万鬼瞩目,这感受着实有些怪异。
但无一只鬼敢上来招惹她,因为恶鬼都没有出来的机会,再者鬼节有规定,不得伤及凡人。
只是众鬼皆惊奇这个凡人女子好像能看见他们,通常来说只有阳气特别衰弱的病弱之人才能看见鬼魂,可这人看着除了看着温温柔柔,并不让人觉得虚弱。
苏棂玉干脆也寻了一处空地,将寻常祭祀用的香点燃。
很快便有鬼按耐不住,纷纷上前贪婪的吸食这香味,往日需要一盏茶时间才能燃完的香竟在半盏茶时间内燃完了。
苏棂玉愕然,但并未续香,柔声道:“各位,小女今日点香,乃有事相求。”
她声音并不大,恐惊着入睡的活人,但鬼魂们都听得很认真,眼里都写着:你说。
“大家可曾见过我的祖父?他是桃源镇人,于两年前病逝。”
说着,她拿出了一卷画轴,所幸祖父生前爱美,留下了不少画像。
画像徐徐展开,其中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花甲之年老者。
众鬼皆摇头,苏棂玉叹气,又点了几炷香:“各位帮我留意一下,若有消息,必有重谢。”
说完,他们又一窝蜂地冲了上去,也不知有没有把她的话记住,苏棂玉受不了被鬼魂穿体而过的感觉,转身朝城隍庙的方向而去。
却瞧见前方乌怏怏地又出现了一队人马,苏棂玉每夜都会修习《两仪玄术》,眼力也越来越好了,故而虽隔得远,她也能瞧得真切。
那队伍最前面是一个轿子,其上坐一个风姿卓绝的年轻男子,一身大红官袍,单看面貌,苏棂玉差点要以为是京都外派的朝廷大官大半夜来了浮光城。
可抬轿的却是四个鼠头人,虽是鼠头,却也能看出他们面貌很端庄严肃,就连穿着的衣袍也是统一的一丝不苟。
其后跟着的也并非凡人,因为他们都是飘着的。
原本还在抢着吸食香料的小鬼们不再争吵,全部缄声跪倒在街道两旁,迎着那娇子进来。
苏棂玉微讶,却是不解,故而没有跟着一起跪下,一时间她在人群中显得格外突兀。
轿子上的许砚半眯着眸子,一眼便望见了呆立在鬼群中的凡人女子,又瞥见地上插着的香,心中有了猜疑。
他抬手,四个鼠头人齐齐将轿子稳稳放下。
“你便是先前那招我入梦之人?”男子清润的声音响起。
苏棂玉轻轻啊了一声,仔细回忆一番她都招过哪些人,杨霞是第一个,第二个是颜夭灼的心上人,第三个便是祖父。
“您是颜夭灼想见之人?”
她捏紧了袖口,这么大阵仗,这是来找她寻仇来了?可颜夭灼是自戕,关她何事?
许砚点着头,可侯在一旁的鼠头人并未瞧见许砚的脸色,立喝她一声:“不得无礼,见了城隍大人还不下跪?”
于此同时,队伍中一个头上长着角的凶面男子站了出来,一鞭子甩出来,缠住了苏棂玉的双膝,她直直往前扑去。
“夜游,无妨,她是活人。”许砚制止了那个凶面男子。
离地面只差三厘之远时,一道虚无的力量将她的膝盖扶住了,苏棂玉重新站好。
“多谢。”苏棂玉仍未缓过神来,只本能地道了声谢。
“谢他做什么?是我扶的你。”
身后传来一声温润的熟悉嗓音,苏棂玉回头去看,却见离槐不知何事也跳窗而下了,朝着她这里走过来。
离槐朝许砚略一拱手,道:“城隍大人。”
行为语言明明都很有礼,可偏生让人觉得他并不敬城隍。
许砚从轿上下来,同样还之一礼,近日他已知颜夭灼遭下的孽障,满心想的是如何为她赎罪,这人想是与她有过节,故而也对他有不满。
“不知有何事?”他问。
离槐挑眉:“你是阴官,应当比我清楚人生前所遭下的孽并不能因为死了便烟消云散,还望您将颜夭灼交出来,让她亲自上苍梧解释清楚偷盗禁术一事,还他人一个公道。”
“这……”许砚蹙眉,登时明白过来此人身份,必是苍梧宗上的修仙之人,颜夭灼若真去了苍梧宗,只怕会落得个飞灰湮灭的下场,说到底,她做错的事自己也有一定责任。
思索片刻,他道:“我可亲自代她前往苍梧宗一趟,届时三生石中自有记载,做不得假,必可还那人清白,她如今已被关押在幽冥忘川河底,受忘川蚀骨之刑,刑期未满不便外出。”
知他是有意偏袒颜夭灼,离槐嗤笑一声:“遭受蚀骨之刑乃她在人间遭下的孽,与我何干?可偷盗苍梧的罪过是否应该另外惩戒一番?城隍大人莫不是想包庇?”
许砚自知理亏,只得道:“其他惩罚我皆愿代为受过。”
“苍梧雷刑可能受?”
“可。”
“百年功德可能散尽?”离槐步步紧逼。
“可。”
……
见此,离槐也觉没意思,淡淡道:“你这痴心倒是不必比那颠婆少多少。”
许砚面色微囧。
离槐闭目:“罢了,她并非戕害姒姮的罪魁祸首,还望你谨遵所言。”
“还有一事,”他又补充道,“桃源镇亦在你的管辖之内,苏家苏湛老爷子可有去你那?他的魂不见了。”
闻言,苏棂玉也看向许砚,目光期盼。
许砚回想一番,并未在记忆中找出这个人的信息。
他摇头:“这两日中元节,夜间我需巡街赈济孤魂,白日你们再来城隍庙,我回去再翻翻卷宗仔细找找。”
苏棂玉与许砚并未有仇,得他一句承诺,真诚地朝他一拱手致谢。
-
苏棂玉回到客栈休息,挨到辰时后,离槐尚在玉佩中睡觉,她干脆将玉佩悬至自己腰间,然后匆匆去了城隍庙。
今日的城隍庙也较往日热闹,多的是来祭拜先人的香客,但这节日热闹归热闹,大家面上却并无喜意。
苏棂玉无暇考虑做生意,径直朝大殿而去,看见大殿中央摆放着的一尊彩塑雕像后,她没忍住嘴角一抽。
彩塑端坐其中,头戴长翅官帽,双手持一玉质笏板,身上仍是那件大红官袍,只是面容差别委实大了一些,面前这彩塑下巴的胡子有如墨发垂直胸前,浓眉大眼,脸型方正,一派威严无私的青天模样。
思及昨日夜里见到的那清瘦俊雅的城隍大人,苏棂玉很难将此二人联系在一起,莫非昨日那人是假冒的?
也不知该如何告知这位城隍大人她来了,左右也没有一个通传之人。苏棂玉只好学着其他香客的模样点了三柱香拜了拜。
待她拜完,一个小童走了过来,领着她进了内室,方一踏进门内,景致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庙中的喧闹声全部被隔绝在外。
当中景致跟寻常衙门有些相似,许砚就坐在正堂的书案前蹙眉不断翻阅卷宗。
见她来了,这才放下书道:“你祖父阳寿本应还有二十年,是难得的耄耋之寿,除非被人害了,可是有人下毒?”
苏棂玉怔在原地,回想了一番祖父活着时的情形,摇头道:“祖父身体一直都很康健,就是去世前一年才开始渐渐变差的,那时我家不差钱,请了不少郎中过来调理,药物皆是用的最好的,可并未查出过有任何下毒之迹。”
许砚沉吟片刻,续问:“可还有其他异常之象,包括家中其他人,鬼怪害人之事也屡见不鲜的。”
听他提到鬼怪,苏棂玉脑中轰隆一声,也顾不上隐瞒自己身上的秘密了。
忙道:“家中并无其他异事,除了我……我在祖父病故之后便遭孤魂野鬼夺舍了,这两年我无知无觉,幸得前些日子一高人相助,才得以将体内的魂魄赶出去,重新掌控了自己的身体。”
苏棂玉攥紧拳头:“可是与那夺舍者有关?”
许砚:“很可能,那夺舍者何去?”
苏棂玉:“不知是被雷劈死了还是逃走了。”
许砚面色一沉:“那必不是寻常小鬼,许是你祖父知道了什么,这才被她藏了起来。当下之急还是要找到你的祖父。”
闻言,苏棂玉身子一个踉跄,险些站不稳,心中唯恐夺舍者将祖父的魂魄散了。
许砚似是瞧出她在担忧什么,道:“放心,私自散人魂魄会遭天谴,且我尝试着点了你祖父的魂灯,并未消亡。”
苏棂玉这才稍微放下心来,只是心情仍旧很沉重:“我问了许多的桃源镇小鬼,都说没有见过祖父。”
许砚:“那魂魄很可能是被封了起来,而最好的藏魂之地便是棺材,毕竟少有人会重新开馆,我现在随你一道同去你祖父的坟冢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