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桃源镇上的桃花已谢,只留荷香四溢。
桃源镇虽说叫镇,其实繁华程度比得上县城了,是这一带最大的镇子,而青芜街则是桃源镇最热闹的一条街,这条街直通镇口。
苏棂玉早早地就出摊了,或许是她在此处摆摊也有一段日子了,香料生意渐渐好了起来,只是其实并没有那么多鬼来光顾她的生意,她想想也对,寻常人死后大多都是直接被阴差勾魂带走了,只有少部分执念重的或者枉死的冤魂才会变成流连人间的鬼,哪会成堆的挤在青芜街,
或许是鬼的银子没处花,买起香料来要比人大方得多,她正想着要不要以后日暮时分去城隍庙附近摆摊,那鬼魂可能会多一些,也没有厉鬼敢造次。
忽见一大堆人一窝一窝的往镇口涌去,其中一人还因为走得太过着急将她的一盒香丸撞倒在地。
苏棂玉忙去捡自己的香丸,制这些东西成本可不低。还想朝那鲁莽之人喊一声,可抬头时那人早已隐没在人群之中了。
她长叹一声,只得作罢,也不知今日是有什么热闹可瞧。倾耳去听人群重的讨论声:
“哎呦,听说了吗?叶家大公子金榜提名,荣归故里了!”
“还用你说吗?今日大家不都是来看他的吗?”
此时人群已然散开留出了一条路,苏棂玉这才瞧见她们口中的叶家大公子。那人骑一匹棕色的骏马,身穿一袭大红官袍,模样也是剑眉星目,眉眼之间是她在离槐身上从未见过的意气风发,身边还跟着一个书童极若干仆从家丁。
苏家是后来才搬来桃源镇的,故苏棂玉其实对桃源镇上的人不熟,自然也不认识此人。
一时好奇,苏棂玉拍了拍旁边卖米粉的婶子,米粉婶子目光还落在叶家大公子的身上,满眼的自豪,若不是街上的人皆跟她一样的眼神,苏棂玉差点要以为这是米粉婶子的亲儿子了。
不过她还是问道:“婶子,这是你儿子吗?”
米粉婶子一听,顿时笑开了花,并不介意苏棂玉说错了,她道:“哪能呀,这是叶家的孩子,叶家可了不得,出了好些个进士!而且呀,”
米粉婶子凑近了些,怕街上太吵以至于苏棂玉听不清。
“他们家祖上还出过状元郎呢!那人名唤叶溪舟,更是惊才绝艳,就是这有些痴。”说到这,米粉婶子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脑子。
“常言都道最是负心读书人,可他公然拒绝榜下捉婿后立马回了乡,就怕心上人误会,听说因为太心急还跑死了一匹马。”
苏棂玉学着米粉婶子的样子做出艳羡之意。
米粉婶子继续道:“可惜他去得早,不过三十多就过世了,他那妻子沉迷道术,据说六十岁之时模样还如同二八少女,去世之时还在打坐。”
苏棂玉微微长大了嘴,眼里满是惊奇,竟然真有人六十岁还看上去这么年轻吗?宫里的娘娘也没有这么会保养吧?那人是修仙者吗?
米粉婶子对她神秘一笑:“听说他那妻子是仙人下凡,不是过世了,而是坐化。”
“仙人……”苏棂玉口中囔囔的重复这个词,起初她也不信这世上真有鬼神,可重新活过来后她都亲眼见了好几只鬼了,甚至还见到了苍梧山上那极有可能是成了精的石蟒,还有什么是不能信的,只是也不知她有没有这个仙缘。
说到这,街尾处出来了一个碧色罗裙的少女,那少女长得很小家碧玉般的清秀,正撩起裙摆往叶家大公子这边跑来。
“哥哥!”她欢快的喊了一声。
叶成林循声望去,就见自己的小妹过来了,他连忙从马下下来:“怎么不在家里等我?外面风大,小心着凉。”
叶凝之白他一眼:“哥哥,现下已经是夏天了。”
说罢,叶凝之就要去牵棕马的僵绳:“快回去吧,我与娘亲他们先行回来祭祖,如今与你已是两月未见,他们可想你了。”
叶成林这才发觉小妹虽然欣喜他金榜题名,可说话还是有些有气无力的,眼下还发着青,脸色并不好的样子,他不由得心下一紧,方才意气风发的得意散了一半,沉声问道:“又做噩梦了?”
叶凝之脚步一顿,良久她才点点头。
叶成林安慰她:“别怕,这诅咒不一定会落在你头上,叶家不是每个姑娘都会应咒的。”
不安慰还好,一安慰叶凝之只觉委屈都要憋不住了,肩膀一颤,哽咽道:“我又梦到小姑了,那年我才六岁,因为贪吃小姑房里的糕点,硬生生闯进了小姑的房间,然后就看见,就看见小姑她……呜呜。”
叶凝之说到这终是说不下去了,哭声哽咽得她再也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叶成林也不会哄女孩,一时无措至极,看见旁边有卖糖葫芦的赶紧买了一串塞到叶凝之手里,叶凝之这才堪堪转移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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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艾叶香囊多少钱?”
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将苏棂玉想着成仙的思绪拉回来,她看了看摊位上的香料,拍了拍自己的脸。
苏棂玉啊苏棂玉,你在想什么成仙呢?当下成为富婆早日还清债务才是要紧的!
苏棂玉扬起脑袋看他,是一个穿着文人衫的中年男子,手里拿一羽扇轻轻扇着,也算是她这里的常客了,文人爱熏香。
她笑盈盈地回他:“只要里面的香丸的话只要十文一颗,要香囊一起的话是二十文一个。”
忽然不知从哪窜出几个熊孩子,偷偷溜到了苏棂玉的背后扯了她的面纱,面纱顷刻落了下来,露出她的清丽面容,苏棂玉一惊,伸手去抓,抓了个空,一阵风将其吹远了。
中年男子终于看清了苏棂玉的长相,这才发现她竟是那位臭名昭著的苏家女,顿时垮下了一张脸,他最讲三纲五常,怎么会有姑娘家的如此不知礼数,早些听了那苏家女的事迹就觉污了耳朵,没想到自己竟然糊涂得在她这里买了这么多次香!
“啪!”
他将香囊重重的拍在了摊桌上,然后扯出一方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又嫌恶地瞪了一眼苏棂玉这才离开。
苏棂玉心中苦笑,她自然知道眼前这人为何见到她的面容后态度转变会这样快。
中年文人离开之时视线又瞥见了苏棂玉挂出来的一张招牌上,只见其上写着:引魂香,能引已故之人的魂魄出来,使阴阳两隔之人再相见,以弥补遗憾。
中年文人讥讽地冷笑两声,又回来一把扯了那张纸,将其地揉成了一团,大声骂道:“你这不知礼节的娼妇!家里没银子给你糟蹋了,就出来行这招摇撞骗之举?”
说完,突然将纸团朝苏棂玉的面上狠狠扔去。
“砰!”的一声纸团砸中了苏棂玉的脸,苏棂玉捂了自己的眼睛,心里掂量着下多大的力气才不至于将这酸臭文人打残。
一旁眼圈还泛着红的罗裙少女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缓步走了过来,叶凝之先是看了一下苏棂玉的脸,确定没有砸到眼睛之后这才蹲下拾起了那个纸团。
然后站起身来冷冷地望着中年文人:“不知你的礼数又是学到了哪只狗的肚子里去了,众目睽睽之下就敢对无辜弱女子动手。”
闻言,中年文人怒火再一次高涨:“我知不知礼且不说,但她一个姑娘家的流连赌坊简直简直是日风渐下!”
叶凝之挑挑眉,眼神示意了一下远处的那家赌坊:“呐,赌坊在那,阁下还是先去将那些抛妻卖子的男赌徒教训一通吧,咱们姑娘家又不是花的你的钱,你急个什么劲!”
中年男人气急,刚想把眼前这小娘子也一并教训一顿,就瞧见了她身旁站着的才荣归故里的今科进士叶成林。
他脖子一缩,将就要到舌尖上的话又硬生生吞了回去,他读了这么些年书连个秀才也没有考上,可不敢跟今科进士的妹妹叫嚣。
中年文人最后再剜了一眼苏棂玉后,甩甩袖子匆匆离去了。
“你没事吧?”叶凝之温声问道。
苏棂玉愣愣摇摇头,也是没想到这先前还在大街上红了眼眶的女子此刻竟能站出来凶巴巴地为她说话。
叶凝之这才放下心来,将那个纸球打开重新摊放在苏棂玉的桌子上。待纸球全部摊开之后她这才看清上面写的字,叶凝之心中一跳,默念了一遍上面的字:引魂香……
叶成林捡起苏棂玉掉落在地的面纱递给她:“姑娘家的做生意不容易,以后再有欺负你的,你可以上叶家找人帮忙。”
苏棂玉接过后,欠身温柔一笑:“多谢。”
听到二人对话,叶凝之才反应过来。
离去时苏棂玉送了她一盒安枕香以示谢意。
今日摆摊的兴致散了一半,不多时苏棂玉也撤了自己的摊子回家,她已经重新捡回了自己的面纱,只是心里还有狐疑:
原先她戴这面纱也不过是求个心里安慰,没指望别人完全认不出来,可照今日这中年文人的反应以及对她的厌恶程度,不至于今日才认出自己啊。
这面纱果真效果如此只好吗?不过是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她的眼睛,哪怕是身形都没有变化啊。
也不知她带上这面纱,家里人能否认出自己。
回去之时她第一次没有摘下面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