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之上,流浪机器人根据地。
源飞气呼呼地走进房间,看到阿隐闭着眼睛端坐在椅子上,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大腿,似乎在想事情。
他没好开口打扰,只能憋着一肚子气在他对面坐下。
阿隐不知道是没发现他进来,还是故意不理他,依然保持刚才的姿势和动作。
源飞终于忍不住了,说:“你说,你是不是给那个陈念恩装了个恋爱脑?”
阿隐这才缓缓睁开眼睛,问道:“她怎么了?”
“满脑子就想着谈恋爱,关键她喜欢的那个人是林川!”源飞越说越气,双手交叉在胸前,“还是她失忆了?你把林川向她开枪的那段记忆删除了?”
他仍在絮絮叨叨:“林川是什么人,他比大部分人类都讨厌机器人,他能利用陈念恩一次,谁能保证不会有第二次?你真的由着她?”
陈念恩这段时间和林川一起的事,阿隐全都知道。他并没有立马回答,稍稍沉吟,才说道:“至少,他目前做得挺好的,念念跟他一起很开心。只要他不再伤害念念,我没意见。”
源飞闻言,立马皱起眉头,真是慈父多败女啊!
“就算她以后为了林川,要跟你对立,你也没关系?”
阿隐神情一顿,他当然不希望有这么一天,不过要是真的无可避免……
“如果这真的是念念的选择,我没有意见。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
源飞本想来阿隐这里发泄发泄,找找认同感,没想到吐槽完更气了。
“你怎么就能保证林川不会再伤害再利用她呢?万一林川就是利用她的感情来跟你对立,对付你,那怎么办?”
“不是有你盯着嘛。”阿隐轻描淡写地说。
源飞简直是要气炸了,他是造了什么孽,要天天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吃狗粮!他赌气地说道:“我不干了,看不下去了简直是!”
阿隐目光幽幽地转向源飞:“倒是你。我怎么感觉……你有点酸。”
源飞像被踩着了尾巴的小狗,瞪圆了双眼,就差跳起来了:“我酸?哈!我哪酸了?我酸什么?开玩笑!算了,反正是你家小孩,她被林川吃了都不关我事!她被林川卖了都不关我事!”
他一边念叨着一边往外走,阿隐和陈念恩真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两个人都那么能气死人。真是懒得跟他说!
他在陈念恩那里憋了半肚子气,在阿隐这里又憋了半肚子气,现在整整一肚子气,涨得鼓鼓地回到自己房间,他呈大字地把自己扔在床上,本想闭上眼睛就睡觉。
算了,反正也不是他家小孩,他气什么呢?
说是这么说,他的脑海里却自动浮现出那晚两人在飞车上热吻的画面,还有今天在游乐场拥吻,以及刚刚林川将她摁在玻璃窗前,抱着她走进卧室……
接下来两人会做些什么,他不会看都知道。
心里一坛酸醋荡来荡去。
他酸吗?他酸什么?他一点都不酸。
他侧过身,窝在床上强迫自己睡觉,可是却一点睡意都没有,心乱得像一团乱麻。
他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他看着陈念恩和林川两人在一起,会这么生气?
甚至,好像,真的是有点酸。
他喜欢陈念恩?刚冒出这个念头,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下。怎么可能!两人甚至都没见过几次,又傻又菜的小弱鸡,他瞧不上。
那他酸什么?
想不通,他叹了口气,睁眼看着窗外的月亮。
天幕之上,月光也变得格外皎洁,透过窗户罩在他的侧颜上,像是裹了一层银霜,脸色半明半暗。
他翻了个身,撸起袖子,摸着自己的手臂,这里的皮肤和人类无异,然后肌肤包裹之下却不是骨骼,而是冰冷的金属。
深藏在心底的一些不那么愉悦的记忆像是从裂缝了钻出来一样,将他整个人包裹了起来。
不得不承认,他是真的很嫉妒。
他嫉妒陈念恩,明明都变成机器人了,为什么林川还会接受她、喜欢她?他接受不了,他本来是想看着,陈念恩被林川无情地嫌弃、讨厌,这样他心里也许会稍微平衡一些,可以说服自己被抛弃的不仅是他一个。
可是,林川为什么不介意?他明明那么讨厌那么憎恨机器人?他甚至连怎么爱一个人都不会,他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已经变成机器人的陈念恩?除了是利用她之外,他想不出别的理由。
他更嫉妒林川。他跟在林川身边这么久,他很清楚,林川是一个多么冷酷无情的人,尤其是对机器人。可是,为什么就连一个这么阴暗的人,也可以拥有一份热烈的、毫无保留的爱?他为什么可以从阴暗之地走到阳光之下?
他自嘲一下,是啊,他真的很嫉妒。既嫉妒陈念恩,也嫉妒林川,因为他们都拥有着他不曾拥有却渴望的东西。
他看着月亮,自言自语:“但愿你是真心对她的吧。”
不管怎样,他也利用过林川,也欺骗过林川,他对他终究是有愧的。如果他以后能够有一个一心一意对他的人陪伴着他,他也会替他高兴的。
……
陈念恩昨晚一夜没睡,她衣服都没穿,就被林川搂进怀里,一夜都没放开。现在头顶还能传来他平稳的呼吸声。
她像个木头人一样僵硬着身子不敢动。
突然,林川搂着她的手移动了一下位置,陈念恩感觉到他呼吸节奏似乎也有所变化,担心他是醒来了,赶紧合上眼。
林川确实是醒了,他半撑着身子起来,看着陈念恩紧闭的双眼,忍不住好笑。他抬手摸向她的脸,陈念恩浑身颤了一下,睫毛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
林川知道她是害羞,也不逗她,只是在她耳畔亲了一口,说:“我先去洗漱。”
陈念恩轻轻地应道:“嗯。”
林川起来,穿上衣服走了出去,把房间留给陈念恩。
确认林川真的出去了,陈念恩才敢起来穿衣服。她换好衣服,刚走出房间,就看见林川,他笑得如沐春风:“早啊!”
一看到林川,昨晚那些让人脸红耳赤的画面就自动在陈念恩脑海里冒了出来,如果她会脸红,现在肯定都羞得能滴出血来。
她低着声音说:“早。”
林川拿过一瓶营养液,看着陈念恩问道:“今天打算做什么?”
最近陈念恩的活动基本都很固定,主要就是上课,偶尔会去医院看望宋雪,或者自己出去外面瞎逛,熟悉铁市。
“应该还是上课。”
“嗯,别太累。”林川仰头喝下营养液,喉结随着液体下咽上下滑动。陈念恩莫名地看着他饱满而有棱角的喉结发呆,等林川喝完,回过头,视线刚好和陈念恩的撞在一起。
陈念恩像个做错事被抓住的小孩一样,赶紧挪开眼睛。
林川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说:“我上班了。”
“嗯。你路上小心。”
林川走后,屋里又剩下陈念恩和呆呆两个。她直接拿出电脑,接着上课。她的手不知道为什么又翻到路远的那个课程页面,上面的课程依然是锁定状态。
这个线上课堂,没有直接将路远的页面删掉,却只锁了他的课程,到底他爸爸当年开设了什么课程?
想到她上次看到的视频,她又打开搜索引擎,想要搜索更多有关她爸爸的信息。她已经输入了“路远”两个字,可是却迟迟没有按下确定键。
脑海里一些曾经以为无关紧要的记忆在这时闯了进来。
那是她12岁的时候,邻居的一位老奶奶去世了。那个奶奶对她很好,爸爸妈妈陪她去参加完奶奶的葬礼回来,陈念恩突然抱住爸爸,难过地说:“爸爸,为什么奶奶会死啊?你和妈妈这么厉害,都不能让奶奶回来吗?那你们以后也会死吗?”
那是陈念恩第一次面对死亡,她恐惧、她害怕,她也迷茫。
路远可以直接告诉她答案,是的,每个人都会死,面对死亡我们无能为力。但是,他想了想,蹲下身子,从地上摘了一朵黄色的小野花。
陈念恩低头看了看这朵花,又抬头看着爸爸,她以为爸爸是想用这朵花哄她开心。
路远却说:“念念,每一个生命,都要经历出生、生长、盛放和凋零这样一个周期。正是因为生命是有期限的,所以才值得珍惜,才希望在有限的时间里,绽放出最美的样子。即使到了凋零的那一刻,它也能无悔地奔向属于它的尘土,滋润其它生命。”
“就算这朵花枯萎了,但是它最美的样子,会留在每一个见过它的人的脑海里。就像奶奶一样,她会留在你的心里。”
尊重生命的自然规律,这是爸爸教给她的道理。
可是,为什么同样的一个人,会研发全意识机器人,去取代人类?为什么会研发大脑移植术,将人类的意识移植到机器人身上?
一时之间,她有些不知道,到底哪个才是她的爸爸?
是那个科学狂徒,还是那个尊重生命的人?
如果她爸爸真的研发了大脑移植术,就连阿隐都知道怎么用大脑移植术将她“救”回来,爸爸就更加知道。那为什么他却没有提前保留自己和妈妈的大脑意识呢?这样他不就可以永远“不死”吗?
不用像现在这样,死了就真的是死了。
太多的疑问想要得到答案,就在她想要按下确定键时,她再次犹豫了。
几秒后,她没有按下确定键,反而却将“路远”这两个字删掉了。
她终于想明白了,她更宁愿相信自己亲眼所见、亲身经历的事。她不知道其他人眼里的科学狂徒到底是不是她的爸爸?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做那些事。
但是,她更愿意去相信,这18年来陪伴在她身边,教会她热爱自然、尊重生命的爸爸。爸爸就是一直这样,所以他才能坦然地面对死亡,没有把自己变成一个机器人。不然,医院那么多病人,总是会有人死去,他怎么不用大脑移植术救他们呢?他如果真的要用机器人取代人类,他怎么不把所有人都变成机器人呢?
那幅不完整的拼图,顿时散了一地。
她决定不再去纠结,她的爸爸到底是怎样的人。是路远也好,是陈垣也好,他就是那个这18年来陪她一起长大的人。
想清楚之后,她终于又可以专心地上课了。
而在安全局办公室的林川,正看着监控视频里的陈念恩,她一时眉头紧皱,一时心情疏朗。他将她的电脑画面放大,却发现她停在一个搜索引擎页面很久,她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此刻的陈念恩已经眉目舒展,林川的眉头却越拧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