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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我本非美玉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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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8月20日。

广海市枢纽机场T1航站楼。

大厅里人群行色匆匆,电子屏幕上密密麻麻滚动着航班信息,红色的“延误”字样不时在航班后更迭。梁惊水所乘的波音777-300ER班次赫然在列。

【4:30 PM】

机场吸烟室的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烟草味,旁边的吸烟器正咔哒作响,吞吐着霜白色的烟雾。

梁惊水站在角落,一手夹着女士细烟,另一手持着手机贴在耳边。

“你好,我想确认一遍广海云链科技的数据分析岗录用结果。”烟雾从她唇间溢出,与几团浮动的白雾交织。

对面人事部的声音冷淡而公式化:“录用名单已经在本月上旬通过邮件统一发放,很遗憾,如果没有收到主题是Offer的邮箱,代表您未能通过。”

“没通过也会发邮件吗?”

“按常理是会发的,不过我们部门最近刚换了几位新人,也确实有应聘者反映过邮件遗漏的情况,您这种情况大概也是。”

她喉头滚了两下:“我知道了,谢谢。”

按下结束键。

嘟嘟,嘟嘟。

统计学院的老教授几年前曾与广海云链合作过一个研究项目,看出这家独角兽企业前景光明。项目结束后,他在手下一批优秀学生中,精心挑选几位写了推荐信。

梁惊水因为家庭的缘故,未来工作不能离开蒲州市,于是婉拒了老教授。

年初,她的一篇SCI被国际期刊收录,里面提出了一种全新的聚类算法,这项成果被认为可以为金融风控、医疗数据分析等领域带来突破性进展。多家大厂纷纷递来橄榄枝,甚至有企业抛出顶薪要求。

舅舅从邻居口中听到风声,在家摔锅砸碗地强调国家不缺她这一个人才,劝她不如留在车行上班,好有时间辅导梁祖的高考数学。

几个月后,老教授辞世。

葬礼那天,牧师花了整整二十分钟念他的生平成就,台下抽泣声此起彼伏。梁惊水站在人群中,一袭黑衣,脸上的冷静显得格外麻木。

送别的鞠躬礼仪结束时,她最后看了眼棺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她该去试试。

指尖滑过屏幕,梁惊水打开邮箱,逐一检查最新的收件列表——没有一封属于“广海云链科技集团”。

垃圾邮件栏,广告栏,一样空空如也。

梁惊水垂下眼,指尖一动,轻轻掸掉烟灰,火星闪了闪落入烟灰缸。她没有再看邮箱,将手机塞进了口袋。

旁边传来一句:“借个火。”

她头也不回,指间夹着打火机递过去。

过了会,窄窄的室内挤进几个西装革履的商务男,空间瞬间逼仄得像个密闭罐头。

烟味、汗味和廉价香水混杂在一起,仿如烟头泡进隔夜的酒桶,熏得人无名火起。

梁惊水烦躁地屏住呼吸,把剩下的烟草在旁边的烟灰缸里碾灭,动作有些用力,横截面崩裂出焦黑的痕迹。

她朝刚才那人摊开手,说:“打火机,还我。你应该不想顺走吧?”

对方看着她明显愣了一下。

和刚才安静抽烟时的模样截然不同——这年轻姑娘的容貌是无可挑剔的美,观赏者无不心生怜爱。可她一张嘴,话里夹着的尖酸像嘭裂的玻璃渣,有些戳心窝子。

像极那个女人。

单百川心情微妙地归还:“多谢。”

“不客气。”

眼看着女孩准备离开吸烟室,他犹豫了半秒,终究还是叫住她:“我们是不是哪里见过?”

“大叔,现在不流行用这话哄小姑娘,”梁惊水视线冷淡划过他,“还请您不要为老不尊。”

单百川闻言未恼,只是抬手按在胸口,朝她欠身一礼,尽显老绅士的风度。

“是我唐突了。”

梁惊水并未将这段小插曲放在心上。安检开放后,她拖着行李箱一路轱辘作响,径直前往国泰经济舱的柜台排队值机。

掏出手机,郑经理不出意外给她发了短信。三井海运控股副总裁商卓霖的个人信息、择偶喜好,乃至不同时间段的饮食习惯,他都事无巨细写在了里面。

梁惊水跟着人群往前挪步,眼里一时失去纵深感。

单忌嘴上说是看重梁惊水的谈判能力,认为她足够聪明,能够与那位商业大佬达成共识。可实际上,无非是让她借“色”字打开局面。

至于为何不是单雪潼,无非出于一己私心,舍不得让自己的女儿沾染这些算计罢了。

等到队伍排到她,柜台的工作人员接到一通紧急电话,似乎是国泰系统出了什么问题,乘客的名单需要重新编排。

另一个空闲的工作人员接过梁惊水的证件,上传信息,问她是否需要办理托运。

得到确切答复后,那通电话也恰好结束。工作人员脸上堆起些许歉意,稍作停顿后解释道:“女士,这次航线由于我们系统内的误操作导致超售,非常抱歉耽误了您的时间。为了弥补,现在为您提供一次免费升舱的机会。”

托运手续办理完毕,工作人员双手递来一张红色标记的登机牌,手指向右方。

“这边是我们国泰的贵宾休息室,请您稍作休憩。”

离开柜台时,梁惊水脸上的错愕还未完全褪去。

免费的馅饼就这么轻易砸她嘴里了?刚刚前面排队的乘客可没一个被升舱的啊,这难道是福至心灵……

被几轮晚点折腾得没了脾气,她最终说服自己,此刻休息室里现点现做的新鲜菜肴、酒水畅饮、独立躺椅,都是对她劳顿的一种补偿,她应得的。

玻璃幕墙外,跑道上的航灯次第亮起,勾勒出停机坪上各航司机翼的轮廓。

梁惊水用叉子轻挑起一片粉菠萝肉送入口中,目光停在商卓霖的档案上。

时不时瞥到几行奇怪的描述,她眉心紧了又紧。

《第五小节——商卓霖的择偶偏好》

性格特质:喜欢性格温柔、总有点“不好意思”的腼腆感。

行为习惯:善于不经意地“求助”,比如拧不开瓶盖、弄不懂新科技,用一句“哎呀你好厉害哦”就能轻松让人上钩。

外在形象:偏爱清新自然系的穿搭,微卷的马尾、浅色连衣裙,略施淡妆,永远看起来“刚刚好”。

价值观:抿嘴笑时露出一点小酒窝,习惯性低头摆弄手指,或是在不经意间拨一拨垂落的发丝,总带着“无心”的撩人感。

毁灭吧。

梁惊水生无可恋地扔下手机,连嘴里的果肉也失去了甘甜。

单从那只言片语中判断,不是商卓霖有精神问题,就是郑经理脑子出了岔子,在最不该动笔的地方肆意挥洒他那古早的创作欲。

……

实际的登机时间比电子屏上的时间晚了一刻钟,这点延迟本不算什么,可经历了多次延时后,一飞机的乘客早已心力交瘁,情绪在等待中被拉至极限,不少人围着机组人员抱怨不休。

梁惊水在乌泱泱一片疲惫却艳羡的目光中,走进头等舱的优先通道。

登机后,她将外套放入储物箱,坐下时才真正体感到头等舱座椅的宽敞舒适,牛皮革的质感与花调香水的气息在鼻腔内轻轻交融,弥漫出一种不配得感。

梁惊水微微仰起脖颈。

头顶灯光柔和得像法兰绒,又或许只是错觉,是她不由自主地将这里与后方隔开的空间,划分为两种截然不同的阶级。

这些所谓的服务不过是换汤不换药的包装,误导人们以为自己在某一刻变得金贵了。

好精彩的陷阱。

幸而 ,梁惊水始终知道自己的斤两。

她不过是白捡了个漏,哪还奢求低微的身价非得硬凑这高等人士们的头等舱,倒像是平头百姓误闯了贵族沙龙,凑个热闹而已。

空姐过来半蹲在座椅前,用英文问:“单女士,我们机组为头等舱旅客准备了欢迎饮品,您想喝橙汁、矿泉水还是香槟呢?”

梁惊水听到那陌生的称呼微微一怔,随即意识到,出发前一月,她将身份证上的姓氏更改,对外是“单惊水”。

这样称呼也没错。

“水就行。”

“好的。”空姐很快递上一瓶常温水,同时摆好附带的冰块和柠檬片,轻声说道:“毛毯和拖鞋都放在您座位下方的储物格,座椅可以完全放平,您可以随时调整。稍后我们会提供餐食菜单,有需要可以随时叫我。”

飞机被安排在半小时后起飞,机身平稳后,舱内的灯光调至柔昏调。乘客们大多在闭目养神,偶有翻动杂志的窸窣声。

梁惊水靠在座椅上,望着舷窗外那片无尽的蓝黑色,神思游荡。

不知过了多久,困意渐渐袭来。

就在她闭上眼的前一刻,模糊的视野中瞥见这排前方有名乘客起身,朝右侧座位走去。梁惊水本无意多看,直到听见他接下来的话。

“商先生,关于三井项目的数据模型,我发现几个关键参数可能需要调整,具体问题我已标注,稍后请您确认。”

商先生…三井……

关键词的出现让梁惊水原本安定的思绪猛地一滞,她瞬间睁眼,背脊如被拉紧的弓弦般挺直起来。

男人有一声没一声应对着大陆分公司经理的恳切提议,涉及隐私话题,他低沉的声音散在空中,有几分约束,听不出情绪深浅。

经理停留时间不长,试图通过低价钢材削减分公司账单的拙劣伎俩被戳穿,回来时神色间透着颓丧。

梁惊水顺势探出半边脑袋,从后往前数,推断商先生所在位置是1K。

隔着座椅望过去,包围式的结构将男人的身形尽数遮挡,只露一只手安静搭在臂托上,雾青色的衬袖微敞,腕间晃着银白的弧光。

不知是腕表的点缀还是常年健身的结果,那截袖口包裹下的小臂轮廓起伏分明,粗犷又克制,比普通男性显得更为粗壮。

那只银表,梁惊水曾在金融杂志上见过。百达翡丽的鹦鹉螺系列。

停产后,二级市场价格一路攀升,实际售价突破七位数。市面上见不到,私人渠道又层层设限,金钱在这种稀有物面前,反而显得没那么有分量。

郑经理发来的行程单提到,商卓霖这个月来大陆交接海运项目,估计这趟航班是他刚结束后的返程。

她心中已有答案——

1K的“商先生”,正是商卓霖本人。

梁惊水打好腹稿,起身假意去卫生间,经过1K座位时行速放缓,她目光一转,侧身瞥了眼商先生。

五官比想象中周正,眉骨高耸,像两道沉抑的山岭,眼睛匿在阴影里,给他的气质上平添了一种孤独感。

右手臂上戴着双层袖箍,内嵌一枚金属扣件,与衬衣的雾青色相得益彰。

鲜少在内地看到男人佩戴这个,在他身上,不仅仅是装饰,也是一种规则的象征。

男人显然注意到了。眼睑掀开的弧度极浅,目光掠过她的停留,像燃起的纸烟,明灭不定,隔着一层薄薄的半透明的膜。

擦身而过时,梁惊水将脑子里那些“高招”翻了个遍,可一想到郑经理发来的那份信息,所有的技巧在愚蠢的天真前只会显得一无是处。

她不再找理由来回踱步,红着脸停在1K座前,老实巴交道:“你好,我能要一份你的联系方式吗?”

他看向她故作惶然的眼。尔后从一旁取出纸笔,写下一串地址,撕了递去。

还未等梁惊水低头看,他忽问:“第一次来香港?”

她说是。

“今晚过来。”

商先生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

瞥到那串酒店房间号,梁惊水怔然扬颈。他脸上挂着那抹惯常的笑容,但与内心毫无关联,很疏,很飘,眸子里的虚焦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汪卑劣的春情。

那种直接,让负心汉都自叹弗如。

她从未想过,一个人的气质和本性,竟能背离到如此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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