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切想来,确实很奇怪。
我还以为自己会很讨厌他的。
而且是用那种胡来的方式,心里直念着不行……之类的。
每次都对我很过分的。
此时过于安静了,偶尔才会有车辆驶过。车轮碾过沉闷而规律的声音,渐渐远离,周而复始。
我正襟危坐,双手交叠摆在大腿上。又低头整理了一会儿衣襟裙摆,一时想不起来该做什么了。身边的男人没搭理人,我靠在他身边,用脸贴着制服布料,没见反对,干脆摸出手机玩起俄罗斯方块。
“我在想啊,某个人啊竟然把敬语说得超涩。”
“……?”
手指一抖,既没有对上空缺,也没摁上暂停。
给捏着下巴,整个人不由自主往下滑,脑袋枕上男人大腿。
在这短暂的1秒里,下落的方块五颜六色地堆叠在一起,超出屏幕上限,弹出大写的game over。
抬眼是令人溺毙的无尽蓝与待发的白日梦。
浓密的眼睫和血气晕染的眼睑。
浓墨重彩如同跃出海面的黎明。
当我忍不住心惊肉跳的时候,一片波光粼粼倒映在极近的距离,灿烂的水面下是无尽深邃的黑洞,我的倒影浸泡在天蓝色的海水中。
一时间忘了要说什么,只呆愣着没了声息。
血管极速地流动,毛细血管在胀热,万事万物都在声声鼓动,轻轻叫嚣。
我张了张嘴。
没出息地闭上眼睛。
空气中仿佛有根弦越绷越紧,密密麻麻的细针在血管穿梭,心鼓无法平息,仿佛被谁悄悄握住一般,不知道过了几分钟——
微眯着悄悄睁开半边眼。
五条悟打趣地看着我。
晴蓝与晶银交相辉映,甜腻的呼吸笼罩在极近的距离。垂落的银色发梢,若有若无地指向饱满的粉色嘴唇。
我脑袋枕着的这副极致性感的男性身体。
真的在想很多有的没的。
因为他很多时候真的就像小孩一样,忙着打游戏似的祓除诅咒,会被路过的坏女人套路,充满了活泼可爱。
五条悟一旦认真起来,表情异常清冷澄净,包裹得严实的身材挺拔有料,带来张扬矜傲的压迫感。而他无意识流露出的冷漠又有点居高临下——并非藐视而是不在乎,无喜无悲的。
那份不容侵犯的距离感,像是与万世千秋隔着一道无形的线。
可也是这样,仿佛凝固了时光,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在光影下雕琢出分明的棱角,喉结被高领遮掩若隐若现,显得特别涩气。
尤其是现在这副姿势……怎么看都是在迎合。
……如果肯摸一摸的话。
这些想着,就脸红心跳,兴奋感诚实地传递下去,不由得把腿夹得更紧了。
“哎呀,因为刚刚才发现,有人的脸皮其实超级薄。整天五条先生长,五条老师短的,拿敬语来当安全词用。”
言语浮夸,举止轻佻。
他理直气壮,接上句神转折:“一看就是很擅长,勾引我。”
“……请别开玩笑了。”我舔了一下唇,不安地往他怀里躲,又被捏着脸摆正。
浮躁感在沉默中涌动。
在沉默中近乎变成汹涌的独白。我很怕心脏会突然负荷不住,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一赌气,直接冲他说:
“你的前女友前前女友前前前女友,还有你的女粉丝,都被你这么骚扰过吧。”
“认真交往的对象只有你一个。”
“……不认真的那些早就塞满通讯录排成后宫了吧。”我窝囊地刺了他一句。
“好啦是单身是单身啦,每天那么多事,哪有心情考虑跟异性交往。”
“反正不认真只要30分钟就够了吧。”
倒吸一口气,他冲着耳朵说:“30分钟你在埋汰谁?小夜,你这种想法相当有问题啊!”
我吓得使劲摇头躲:“是老师太过分了。”
老是做一些莫名其妙让人看不明白的事情。
五条悟有时候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一个穷凶极恶的歹徒,跑去持枪打劫银行,结果放着金库的金银财宝不要,把柜员的员工卡开开心心抢走了。
他竟然都不知道员工卡可以补办的,还以为自己赚大了。
他真的很可怕,他明明可以洗劫金银财宝,但他一定要抢你的员工卡。
简直太让人怀疑人生了。
再这样下去,我的美貌、梦想、能力,还有一些美好的品德,可能就会原地消失了。
“叮咚,照片发给你了。超级可爱啊,简直就是世界第一的可爱。”
“……真的,有那么可爱吗?”心脏被攥紧又松开。
“可爱!”
“……五条老师。”
“出差就靠这个续命了。”
输了,这波是……这波是天赋党的碾压局。
“人家待命的时候,可是满脑子全身抱起来的手感怎么样呢,看一会儿就很有感觉了。”
……?我瞬间一个鲤鱼打挺,试图抢过手机——没抢到。
他嬉笑着掉转屏幕……完全过界了,那种表情动作不设防地出现在我眼前。
我的灵魂受到冲击!
“删掉。”
他亲了一口:“不要。”
“删。”
他又亲了一口。
“为什么啊,安心不会给其他人看的,这样就没关系了吧?”
预感很难跟他掰扯清楚,我换了个说辞:“当事人就在面前,老师盯着手机吃代餐礼貌吗?”
“当然——完全不一样。”五条悟说:“六眼看到的跟手机拍下来的不一样,再说两边不都是你吗?”
没注意指尖触碰屏幕,划过一连串“下海”实录,我的脸瞬间爆红。跟人谈条件还连吃带拿的,对他的人渣行径更加不忿!
“我不喜欢,不觉得过分吗?”我强调。
“拍得挺好的嘛?真的很喜欢啊,不觉得超可爱吗?”
“有没有正常的动作和表情。”
“很正常啊?哪里不正常?”
“删掉。”
“要说厉害果然还是这个,骑在人家身上霸道狠狠爱~吓死人了,真的好怕怕,马上就来胁迫凌辱心想着绝对不行要怎么面对家里那位最后放弃挣扎沉沦于诱惑!”五条悟满脸神往。“换位思考一下你不期待吗,人家可以全程配合,到底是哪里不对,一会儿主动得不得了,一会儿又觉得人家烦。”
“你现在是觉得我很糟糕吗?”我震怒。
“很爽哦,跟合法有了后宫一样。”他任性又孩子气地说。
不过更像是得意忘形暴露了真话。
很糟糕啊。
盯。
我双手捧住他的脸,他仰起脸举着双手好似投降。我释放着温柔的前奏,宛如开满暖风的中央空调轻声说五条先生请闭上眼,三分钟以后有个惊喜要给你。
五条悟说嗯嗯!
我朝他比了个中指,撒腿就朝马路对面跑。
“放开我!五条悟!”
是被吸回去的。
整个人被强劲得近乎霸道的吸力笼罩,不受控制地倒飞回去,重重朝后仰倒,压在结实的身躯之上,接着有力的手臂禁锢住腰肢。
这只白毛为了抓我居然犯规用了无下限咒术。
他噗嗤笑着,你要去哪里?想跑路?他把脸埋进发间,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后。
我阴阳怪气地想着:太棒了,这都被你猜到了!真是太聪明啦宝宝!
扭头杀气腾腾。“你有意见?”
五条悟瞪圆眼睛。
“哇呜!又来了,超麻烦,所以就是完全搞不懂啊,这才把人吃干抹净,眼看着前面招招都是送命题!预谋已久啊你,是不是玩腻了想分手。”
冷不防遭到指控,我一口气差点提没上来,被精神拳击生生殴打到百口莫辩。
我硬憋着躺回大腿,屈身朝内把脸埋着装死,一会儿悄悄打量他的表情。“等会要去哪儿?”
他睨了一眼说:“哪里都不去,一个人也挺好的吧。”
我说,别说傻话了,老师看起来就是很怕寂寞的类型。一个人当然也很好,不过偶尔会寂寞的吧。
五条悟说:“……疑?”
我说五条老师无论什么都喜欢强行要大家陪着你,总是口头热情,手舞足蹈的,性格外向过头,一看就是憋久了的自来熟。
五条悟昂着利落的下颚线,比我的掌纹的命运线还要清晰。在光线的轻抚下,恰到好处地勾勒出流畅硬朗的阴影。
从下颚线到脖颈的线条,又会随着呼吸或者喉咙吞咽有微妙紧实的变化。
这是一种很奇特的画面,看得人呼吸都不自觉地急促。
我只得慢慢把视线移到别的地方,有些难为情了。
五条悟并不是傻瓜,他采取的是狡猾的社交策略,先假定你是好人——不好的情绪会溢出变成诅咒,所以没关系。然后再暴露自己难缠的一面,筛选出适合自己的社交圈。
可成年人的世界充满虚伪,最忌讳自作多情。
每个人都无法确定对方是否是坏人,只有维持好表面功夫,营造出和谐的假象——看起来任何人都能相处,实际如何就完全是黑箱了。
手机里的联络人那么多,能够交心的寥寥无几,谈论的也只有浅显流行的话题,再多了就不行了,说话太费劲。就像在台风天出门,顶着风走路都费劲腿脚发酸手掌勒得发疼雨伞马上就折断了,太费劲了眼睛看不清对面,耳朵也听不清声音,跟傻瓜似的喊话还是说不清,只好说着没关系啊没关系,谢谢真是太好了,笑着鞠躬任暴雨兜头淋满脸全身冷得发抖又继续说真是温柔呐,谢谢,回想起来都是煎熬的心情。
太浪费了,满目的讯息根本不知道要分享给谁;不知该如何传达,一句话要解释半天,根本只是无用功;逢年过节发些诸如节日快乐之类的无聊短信,装作缘分未尽,无聊的仪式比仪式本身更加无聊。
可这才是普通人,哪怕早就不欢而散,也要为了利益去虚与委蛇。因为尴尬,会躲得越远越好。
就算摆着成年人的架子,也没人真的会把五条悟当做交易对象看待,他的内心还像个天真的小孩子一样呢。
五条悟说:“那也没办法呢,不知不觉已经是这样了。”他停顿了一下:“……高处不胜寒的孤独……无论如何也只有这样。”
“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吗?”
他的语气渐渐欢快,眉飞色舞:“小夜你好像NPC一样,就站在车站脑袋上面好像顶着一个黄色的感叹号,简直太正点了,站在那里太搞了,不触发一下任务都对不起自己!嗨嗨,太好了是我,赶上了!你心里想的是欺负老师吧,真的很可怕啊,堂堂最强五条老师遭遇女高仙人跳什么的,因为很有意思必须打个满分,Juppon!”
“不是说过着孤独的禁欲生活吗?随随便便就到处撩人,你这个人渣。”
“我想撩你有什么问题,我爱做什么做什么,想干嘛干嘛,拜托我可是最强欸!换位思考一下,你不想撩吗?”
我说,我喜欢的大家都会喜欢的,这是规律,无所谓撩不撩的。
“老子当然知道自己有很多人喜欢,这还用说吗?”
我说接下来考虑到咒术师的长期出差吃住同行的习惯,男朋友提前得手的概率可能更大。
他说有道理肖像人家美好肉\体的连起来能绕地球一圈。
我说很糟糕无法饶恕但尽量不要放弃掉?
“真会说,没可能啦,不如说一开始就知道没可能。”他托腮认真想了一会儿,被自己的想象逗出声:“太搞笑了,没有结果的对吧,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
我的心拔凉拔凉,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自信。
——这份心情,不啻于渡边博子突然听闻存在另一个与自己极为相似的女生,回忆里甜甜的恋爱只是备胎侠的幻想时间而瞬间梦碎。
五条悟的口气神态,明显就是拿某个人代入了一遍——他还真敢想啊,到底是谁!
“老子追个人为什么这么辛苦啊,折服在老子耀眼的美貌人品之下,动不动感到自卑到底是怎么回事!”
五条悟嚷嚷起来:“你到底是有什么怪癖?爽点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