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姐低声:“玬玬,这当自七年前开始说起,那时四公子于大安举办一场盘展,天下盘徒莫不趋之如鹜,是日,名士云集,四公子展示其杰作“虢姊四季盘”,观者无不惊叹,谓此盘为大安的第一盘,四公子声名鹊起,盘价亦节节攀升,后闻,太傅之子得之,甚为喜爱,惜未及得,遂为金汤匙所窃,官兵追之至崖,见金汤匙乘风筝而去,箭及不及,遂投盘于崖下,是以,众目睽睽,金汤匙毁掉四季盘了。”
玬玬点头:“这可能是金汤匙的幌子,事实上,他一直隐藏着那只盘子,并且还卖给向家。”
蔡姐道:“应该是这样的,否则向家怎么会有盘子呢?不过话说回来,金汤匙一直偷东西都是以神不至鬼不绝的,而且盗完东西,就会留下一把勺子,那次的偷盗倒有些冲动,现场半把勺子都没有。”
玬玬问:“勺子?”
蔡姐道:“大家都觉得是模仿作案的感觉。”
玬玬看她一眼,点了点头,低头沉思。
蔡姐看一眼:“你在想什么,还不赶紧睡觉去。”
玬玬道:“没什么,蔡姐,我们快走,你等等我,等等我。”
殷漱才反应过来,方才从冰窖取出的冰块将将化了,遂很快回房。
倏尔,申屠曛的额头已敷过白巾裹过的四块冰,泄着高温的攀升。
殷漱在柜里翻找内衫,却没有一件外袍,最终,还是决定给他套上自己的外袍,套他的一只手臂容易,套他的另外一只手臂却很不易,却没想到,他的另一只手臂负伤了。
怎么回事?
脱开他的衣物,她见他的前胸、后背、腰间都是伤痕,不过七年,竟受这么多的伤,还有那一只破斧头,拔了怎么样,真是的。出去打水,端回水盆,拧着白巾,给他擦身,一番折腾,总算给他穿上衣了。
她从未经历过照顾一个发烧的男人,他盖着一条薄被,时冷时热。看着他发烧,她感到焦虑,不停地调节他周围的温度,时开窗时关窗,确保空气流通。她将毛巾里的冰块溶在杯里,准备喂他喝,但他却无法咽下去,她捏住他的鼻子,他无法呼吸时最终张开嘴巴,水顺利送入他的咽道。
她在柜子里找到一把孔雀长柄扇,弯腰坐在他的矮床旁边,看着他虚弱的脸庞,为他驱赶蚊虫。被倒悬的不止他一个人,竟然比萧景澍的身体还要虚弱。
汗水在她的皮肤上凝结成一颗一颗的小珠,不停地流淌,她的衣服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湿漉漉的,黏糊糊的。
烛光渐渐熄灭,她仍然坚持为他驱赶蚊虫,身体疲惫地摸索着他的额头,每次稍微退下一点,就感到一丝安慰。再换上一块白巾,再次检查他的体温,如此反复。她靠在床边,累得几乎躺下来,心里暗自感叹这个大男人的体质竟然如此脆弱,早知道就把他供起来了。
申屠曛之身,或寒或热,四肢如临寒潭热渊。下意识挺着,然沉重之眼难启,再三自励,再三抗拒,及至大沉之际,感柔荑抚额。凉感袭来,顷刻而逝。然不久,额上冰手相敷,舒适有加,闻清香微薄,此异香使其难以置信。
天微白之时,申屠曛高烧渐退。殷漱脱去湿衣,将白巾抛入木桶中,以地上之席为枕,安然入眠。
天边大亮时,冬葵与秋香悄悄推门而入,见殷漱将首趴枕,口中念着口诀。二人临之,殷漱犹安静也……郡主平时总是早起,不是看书就是刻石头,郡主最不喜欢睡觉,还会害怕睡觉,好像一觉就会不起似的。
今日怎么了?
冬葵方欲更换烛火,忽见烛芯已将尽燃。殷漱迷迷糊糊醒来,头颅微感疼痛,冬葵与秋香搀扶她起身,冬葵捧来漱盂,为她漱口洗手,秋香为她整理衣裳。殷漱坐在席上,见申屠曛早已离去,瞥见门边一双取回的木屐,顿时连带着睡意也消散了。
冬葵道:“郡主,已经叫了老医师,请再稍微忍一忍。”说时,那门口的老医师左手抱着药箱,右手准备推门进来,刚到门口,就听到里屋的声音,听得冬葵道:“郡主,我觉得崔老医师不像庸医啊,你已经够头疼了,要是你再看到他那张衰脸,郡主这次不会真的把他的双手给锯了吧!”那门口的庸医手指一抖,竖放药箱于腰间,也就不愿意进去了,憨摇着头,若有所思,慢慢后退,马上走了。
秋香一手执勺,一手悬于勺下,早舀一汤,喂向慢慢起身的殷漱,见郡主对着勺口,吸一口汤就挥手并嫌难喝。
秋香握勺,温柔地将半汤重新倒回碗中:“郡主,昨夜何时寝?”
殷漱摇头,冬葵给她上妆,秋香问:“郡主,失眠何也?绳床不安?”
殷漱手语颇为难。
冬葵道:“郡主,是不是郡马夜里又打鼾了?”
殷漱点头。
秋香道:“郡主,宜善寝,勿卧绳床,将来或有更难事,若为郡马这种行止多愁,只怕心肝也要愁坏了呢!”
殷漱忙让出一边,拉着她们共坐席子。
秋香把汤几移到席边:“郡主昨夜又头痛了吗?怎么一双眼睛这样红肿?”
萧景澍这个女人的熬夜强度完全没练出来呀,她不过熬了一会儿,摸着自己的额头,从席边的箱里拿出龟片,就在龟片写字:小小失眠。
秋香点头。
殷漱写道:这么晚醒来,就惹得郡马狂离,倘或摔坏了腿,岂不是因我的过错。他去哪儿了?我是怎么睡过去的,怎么跑到床上了?
秋香道:“郡马去毯坊做工了。”
冬葵道:“郡主,估计是郡马送你上床的,若不是他的话,郡主睡在席上,可不就出大事了,郡主,你以后不要随便出府了,更不能去无稽崖。”
殷漱写道:你们说的,我都记在心上了,究竟郡马是怎么瘸了的?
秋香道: “我们也不知道缘故,倒有现成的新闻,听得说是他自己外出摔的,还有说是落草时留下的旧疾发作了,不如请老医师看看。”
殷漱忙写道:迟些再看也不迟,你们去过无稽崖吗?
两人摇头。
殷漱写道:你们为什么不喜欢出府?
冬葵道:“郡主,府外很危险,府里应有尽有,出去做什么?”
殷漱写道:你这是被洗脑了吗?府里缺少最重要的一样东西。
两人问:“是什么?”
殷漱写道:自由。
冬葵道:“府外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抬起的手,顿了顿,外面真没有什么不一样。
冬葵问:“郡主,怎么了?”
殷漱摇头,写道:申屠曛去毯坊做工?
冬葵和秋香点头。
忽然萧景澍的头痛症再次发作,殷漱本想来一碗火辣辣的酒。三人聚聊时,迟迟不见老医师的身影。没过一会儿,殷漱方去给萧渔村请安,用膳回来时,只见张塘在前院布置,随后过来一个文雅的男子和一个不文雅的手下。
殷漱跟步到处巡视观澜院,那文雅男子名为上官策策,头戴发髻,衣袍宽大,腰间系着一条黑黄相间的腰带,走了两三步:“这里的木窗木门都能从里面锁上吗?”
张塘点头:“都能的。”
上官策策转头看向房梁,又绕走一圈,看见房梁上挂着五色的铃铛,来到中央的展架,停下脚步。
张塘道:“那些盘子将会被放在这里展示。”
上官策策看了看两边的花盆,这时看见殷漱,忙致礼笑:“见郡主倚门而望,是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殷漱讷讷摇头,上官策策貌似魁星,待人有礼,言谈不凡,有济世者的风范,况且还是上官品品的弟弟,张塘格外优视上官策策。
须臾,殷漱见家奴引来向倓,张塘还要说话,门口进来的向倓连忙道:“张总管。”
张塘道:“向公子,你不是说后日才到吗?”
向倓道:“家父风寒痊愈,故而不再拖行。说来凑巧,家父听闻毕家搬来此地,家父也曾依傍音乐,年事上来,更想听听毕家公子的妙音,已遣人去往毕家拜访,而我遇此盘展的机会,岂能错过,岂不两便?此次盘展所出盘器,我将为盘器修书立说,方可表尽我的鄙诚。”
张塘道:“多谢向公子,来,我来介绍,这位是上官大人,这位是王爷的妹妹。”
向倓道:“郡主竟是这么标致的女子,有诸位在,我就大可放心了。”
张塘笑了笑:“这位是向倓,向公子。”
殷漱心中惊讶,面看向倓时,昔日狩猎场上向倓的言谈似在耳边。
上官策策一面打恭,释好于口,一面介绍着:“这位是我的手下周密,草率过来帮忙。”
“周士师,失敬,失敬,有你们在的话,想必我的盘骰不会有闪失了。”
周密信誓旦旦:“有我们司寇大人在,哪会有什么闪失。”
张塘即忙请向倓入厅,向倓到得厅中,巡视盘架,张塘早就先整了整盘架,向倓至厅前检看。况向倓正在查看盘架之上的油漆时,虽也为所惑,只是不言。
张塘喊:“阿光,还不快奉茶,向公子,多谢您今日送来的盘骰啊。”
向倓端着客气。
张塘笑着:“原来虢姊四季盘竟被向公子买走了。”
上官策策道:“向公子真够胆量竟然把盘骰当作脚凳来避人耳目。”
向倓道:“你怎么知道我把盘骰当作脚凳。”
上官策策道:“盘骰上还有你的脚印呢!”
向倓道:“我早听人说,上官大人观察入微,为人慧奇,名不虚传!”
上官策策道:“微小目力,不值一提。”
向倓道:“我还听说上官大人是状元中的状元,或许你能打开这个盘骰。”
上官策策道:“曾有无数的盘迷都打不开,我怎么会有如此能耐打开盘骰呢?”
向倓道:“我晓得上官大人是个大豪杰,所以冒昧一问,望请上官大人多费心思破解盘骰之迷,我就受惠无穷了!”
门口进来萧景尧笑道:“诸位,我乃萧景蝶之兄,亦乃其至亲。此盘也曾一见,今时居然落入向公子之手,向公子实为厉害之人也!”萧景尧待上官策策的态度更不同,大有竭力协助他之意,他早就在司寇府轻轻谋了一个小小的职缺,还不到一个月。
向倓道:“我素知四公子的名气,亦曾几番寻觅盘骰,侥幸而得,特来求教盘骰之谜,若能解之,将永怀感激。”
萧景尧笑着:“向公子,你这盘子可否让我们先饱个眼福啊?”
向倓道:“二爷,我已发请帖公告大安,开盘当日,此盘现世,我不能食言于大安的盘迷!”
萧景尧点了点头:“行,我看上官大人忙了一天,渴得很呢!”
张塘道:“阿光…阿耀…还不上茶。”萧景尧揖道:“张总管,你只管照顾人,我就暂且失陪了。”张塘笑道:“诸位招呼不周,我家二爷素来不拘小节,诸位莫要见怪!”
周密面向上官策策,谨慎地道:“司寇,我已巡视过‘观澜院’的出入口,到时将率众重点守护此大门,但后门另有一水池,不知其通往何方……”
张塘道:“那是通往西小院和东小院的的一个水池,自封不启,无人居之的废院。”
不多时,众人穿过一径,乃见一个“蝶院”的牌子,是园子设了假山水池。
周密对着上官策策道:“司寇大人,我会派人把守这里。”
上官策策道:“你整备驻守之人时,勿惊扰萧府后院的家眷。”
周密唯唯听命,心中已有规划。张塘笑道:“司寇大人辦事有序,大有祖父遗风。”向倓听了,方信传言,遂再次拜谢上官策策。
殷漱身体方愈,不能久待,相别回房,经过西小院的门口,徜徉东西,欲入西小院,忽有一小女孩拦住去路,殷漱对着她做一些手语,汀兰摇头:“你不能去,”更将殷漱拦阻。
殷漱手中一问:你说什么呀?这时,阿光慌慌急急道:“郡主,你来的正好,这个汀兰是四夫人所侍的侍女,其心有疾,还有梦游症,若其有所不當,请郡主勿責之!”
阿光道:“郡主,你忘矣?此路通西小院及东小院,二院久已闭,王爷囑不可往。”
殷漱点头时,只见萧景尧突然现身:“你们争什么?我的郡主妹妹,你何至此?”
汀兰微感惧,殷漱面带微笑。
萧景尧微笑道:“不意妹妹病愈后,竟变得如此红润白皙,实为一位貌美小夫人。”
萧景尧瞧向殷漱身后的女孩子:“汀兰,陪我下棋。”
汀兰躲至殷漱的身后。
阿光道:“噢,二爷,王爷有令,命我陪您下棋。”
萧景尧道:“王爷不在,你作何威风?”
萧景尧推开阿光,猛扯汀兰左臂:“来。”
张塘板着面孔过来:“二爷来此处何事?”萧景尧见张塘走来,眼神畏缩,连连摇头,转身而去。
张塘笑迎殷漱:“郡主,时近服药,宜速往服矣!”
殷漱点头,遂回房取笛子,趁着煎药的秋香还没回房,殷漱在冬葵陪同下街,听路人说笑,忽见一些名士穿过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