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着数中之一的坑洞看一眼，将欲过去时，脚步放得很轻，外头的火光自蔓子蹑进去，落在泥地上，他小心翼翼往里寻着米黄米黄的光走，地皮被外光蹑浅了。

他刚动了一动，忽然觉到有一个影子，也走了过来，她已经瘸过去，在坑洞前轻手轻脚，倚着他的鸡腿拐子，跟到爬满蔓子的洞中。

两人明来暗去已经半时，虽然申屠曛闭口不赶她，殷漱却耐住性子，沉住调戏之意，他喜欢偷偷摸摸，她自己也不算光明磊落。

申屠曛站在靠近石壁的地方，倒是没有瞟她一眼。

坑里风热，她索性把鸡腿拐子扔到外面，双手抱着手臂，慢慢瘸到他的身旁，他想越过她去，沿着碎阶，去找那流动的水声。

四面还有一些自力更生的叶子，从缝隙里因光复生，见到叶子扑簌簌的声音。

她何时走到他的身后的，他当然发觉，他是不想见到她，却又出不去，只好摸进坑洞找着出路，眼见她贴过来，举止异常，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看不清这个萧景澍了，没有在纲在礼的，待他也很奇怪，倒不像是一个闺里闺外都秀的女子，此刻，他莫名觉得她是洪水猛兽。

她弄弄眼，心里的愿逐渐膨胀，垂涎欲滴。

申屠曛侧头，看她一眼，也无头尾地问：“郡主，你在看什么？”在紧要关头，好像也不考虑个人的得失了。他看她立在地上的身影，手脚在逼畏，他如何能够支使她出去。

“我在看什么时候合适，等你想通了，我再过去吧，”殷漱笑问。

申屠曛见她在此忍等，不由地抬头望她一眼，没有回答她的话，当然知道她打他的主意，还有一种煽动他的用意。

她这才注意到申屠曛的手指，低头摸着申屠曛的手，能有什么细腻的地方，倒是都看得见茧眼的，想问的话，最后还是咽下去了。

申屠曛倒也不是无原则地服从，就这么有声连累无声注视着：“郡主，这是要我“尽忠”。”

殷漱笑着，仿佛忘记被打秋千的仇：“你本来就是萧景澍的夫君，用之与否，在君而已。”

外头来一阵微恍的光，叶子簌簌的逢迎，殷漱在精打细算着他的“尽忠”，慢慢挨近，却把他的脸庞给看热了，他的耳朵被闷得个红，看申屠曛的手里还攥着颗大石头，他听得她说到：“我们是节省时间，还不是为了出去的目标，也是为了更幸福的明天，你不想你的床了吗？你不想回家了吗？”

申屠曛看她一眼，她分明穿着自己的衣衫，身上着一件旧色的布衫，却把宽肥的袖子修成瘦瘦式，领口的缝隙卡着两粒灰豆，喉骨已见分晓，整个人似有颜难分。

他略略随着时间逝了犹豫，悠游自在，若无其事的才说道：“成亲之日，无缘与郡主亲近，真觉得百无聊赖，”他的眼中闪动着戏谑的光芒。

她伪情没处演示，可还没等她退后一步，她的手臂就被他攥往后边。

开柙之虎的分明是他。

她的身后就是石壁，被申屠曛一攥，她的琵琶骨抵上壁去，耐不住着了一下，泛起疼来。

她抬头看见申屠曛晦暗欲结的目光，他的声音及及低紧：“郡主，也是这个意思……”

在这个局促的坑道里，两人挤在一起，她反而有些局促了。

申屠曛的声音偏落一丝：“夜长梦多，这坑里待不得，郡主体谅我的冒犯之处，不过我与郡主是行了聘，配了姻，你说什么，我说什么，倒也不重要了。”

当下的言语可能生出各种不利的变化。

他片刻也没有顾全了停顿，连着影影恍动的光抬起头。

她的思维停滞，心头所有的思绪都被这里的闷热凝住一般。

他穿着单薄的交领长裙，看上去比她小，他那白皙的手攥住她的胳膊时却是顺烫的。她心想，要是方法不对，不就徒费力气了，还在回神中，却已无处可逃。

两人这一种碰吻的距离很木，泾渭分明的，没有感情的，兼带着试探，兼带着算计。

那个初见她就被她撞倒在地，甚至惊吓过度的少年，而今已经要往萧景澍唇上塞唇的男人，他是无所谓的，放纵的，毫不在意的。

她那脖子上默默无闻的，不被人知道的锤子都要征伐他了。

两人逢场作戏，离心拗口，皇天后土也给不了她一点氧气，她攥推他的力道也带着脾气。

就在这一发千钧的关头，申屠曛的脸很快后退，退远去了，手臂早就松开，实在没有一点办法，倒也不去看她。

她的手指互相碰了碰，指腹微烫了，望着他的神情却如不会游动的蛛丝，不会飘飞的絮。静得像遂波逐流的热意，始终是闷闷的，但也会碎地转散的。

这么下去……可不行的……她心中一思，忽然想到什么，大步一出，双手扳过他的肩膀，眼波流转：“申屠曛…你先别急着走？我有话跟你说……”她迎头扑向食物，炽劲一来，微微使力，攥他摁在壁上，她就这么摁他在壁上，紧迎快挡，身转忙攥，她伸手抚住他的耳垂，她的额心抵住他的额心，她的指尖摩挲着他的耳垂，四方落下一道一道的异符，打在两人的身上，她抢走他手里的大石头，他看见她的眼尾处显出一朵凤仙草的药膏，结音锤立时冒出来保护着她。

霎时，两人摔在地上，两头一换，各自欢喜。

申屠曛慢慢起身，眼里红红的血丝逐渐变作薄薄灰丝，恢复跛样。

殷漱起身，拢一下头发，咽道却再发不出声音了。有道难行不如醉，有口难言不如睡，她把他衣领里的灰豆藏了起来。

殷漱转身，走出窄坑，四处一找，瞟见到毕成的梅螺竹的笛子，坐在地上，举着大石头，有了一个主意，临时做出一种能吹响的器物。

申屠曛出来时，单从她的表情，看不出她的想法，只见她抿唇转身，不由一问：“郡主，心里是不是有话对我说？”在这一刻，她一时无声，背过身去，好像方才主动攥他往壁上的压根不是她一样。

时间梭隙，他是根本不在意的继续生火，而她很快地做出埙子，吹起曲子。

不多时，深坑的上方引来萧府家奴，欲将两人救出去。临出去时，申屠曛脸色一变：“郡主，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我？”

她做着手语：干什么？你很赶时间吗？顺带将他那一根鸡腿拐子在空中轻轻摇曳，扔进窄坑，可怜的小拐子继续受着暴风雨。

她手语一落：郡马，它有什么事的话，你不会拔我的脊骨做拐子吧？

“郡主会错意了，如此破拐子当烧个干净。”

她扬着家乡话的手语，笑着：那你从容拾取，我先行一步喽！

许久殷漱回到萧府，无奈萧渔村执意把宫里的老医师请来检查她的伤势道：“为父年将半百，再无恋世之意，只盼澍儿身体健康，兄弟扶持亦非长久之计，今依傍郡马却也未减我顾盼之忧。”

殷漱听了，方抬袖宽慰萧父，随了一些忧戚，萧父见她服过药后，才放心出去。

那萧家的冬葵出门送走老医师，忽然听到街上锣鼓喧天，都说羌族公主来大安献璧。冬葵避在门边看时，只见街道的羌兵，一列一列穿街而过，中央一只粉轿被抬往驿馆去了。冬葵发了呆，自思这好大的阵仗啊，都不曾见过羌族的公主。半时，冬葵进入府中，也没把新闻记在心上。黄昏过后，殷漱正要歇榻时，忽闻府门一片声响，数人胡嚷：“司寇托人带话，”家奴阿光听了，一惊一怔，出了何事。

里间的张塘出来，见是差役传唤，忙出来笑迎。那些差役道：“快请出萧老爷过来。”张塘脸上堆笑道：“今日老爷出门拜庙还未归府，小人姓张，萧府管家，不知你们何事问我家老爷？”

那些差役道：“我们也不知道那盘子是真是假，因奉司寇之命来交代，便告了你，你自去亲见萧老爷面禀，也不耽误事情。”话落，不等张塘再问，众人推拥他出府了，萧家个个不知所措，不知道祸从何来。

大约辰时，只见张塘方回来，满面欢喜。众人忙问缘由。张塘说道：“羌族公主倾慕四公子的墨宝，方才在咱们的府前过去，因见匾子上的金字又想起了四公子，所以，她只当四公子仍然住于此府，”反观萧老爷倒是伤感，想起萧雨蝶，对着众人叹了一回，张塘道：“我说四公子已经往生极乐了，临走回话，反送了我一些贝子。”

众人听了，不免心中伤感不止，冬葵和秋香将殷漱扶回房中，都给她说了萧景蝶的事情。原来那萧景蝶是大安最出名的吉金师，他笔下的金字，如行云流水，纵横交错，气势磅礴，字字生动，笔笔有神。殷漱打听萧景澍和申屠曛的关系，萧景澍是一个久病之人，因嗓子不见好转，故脾气不定性，每日见一个跛子晃在面前更生厌感，萧景澍为同他分手，偶尔赏他一点儿毒药，偶尔杖责一百，偶尔支配他去做席子，只为赶走他。

那申屠曛是在巳时被萧景瑞派去的家奴接回来的，申屠曛才进前院，就看见三夫人芙蓉。那芙蓉见到这个申屠曛，眼冒火花，背拎一把小刀，轻叠后槽牙：“郡马，你刚进萧家，我有一份大礼要送给你。”